当代散文‖【担水,捞梢和淘井】◆樊泽宝

作者简介

樊泽宝,青岛西海新区六汪人,60后,喜欢文学并用文字记录生活;山东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省级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担水,捞梢和淘井

水乃生命之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大部分农村人的生活用水取之于水井,也有从河里挑的,八十年前出生的人几乎都是喝着井(河)里的水长大的。那时没污染,野外的水是清的,在野外时如口渴了,就近抔(póu)起就喝。

那时候,每个村都有水井,井水不深,冬暖夏凉,非常清甜。每天早晚是打水的高峰期,但由于那时地下水位较浅,井水水量充足,担水的人随来随打,根本用不着排队等候。劳力多的人家,天天担水,天天有新鲜的水吃。劳力少的家庭,每次都会担好多趟,直至把家里的水缸装的满满的,担一次可以吃几天。

为了盛水,家家都有个大水缸(瓮),既有陶瓷的釉龙缸,也有陶土的黑泥瓮。为防止家禽或耗子等跳入和遮挡灰尘,缸(瓮)口上盖个木头或用秫秸订的圆盖子;盖子上扣着个葫芦水瓢,用水时拿起水瓢,揭开盖子舀水,夏秋时节在野外劳作时口渴了,回家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半瓢水,直接“咕咚、咕咚”喝到肚里,既除暑也解渴,酣畅淋漓;但不管怎样喝,哪怕是寒冷的冬天,也从没闹肚子。冬季入九前为防将水缸冻坏,将水缸搬到当门锅台旁。勤快的会在天不亮就早早地去井台挑水,把自家的水缸灌满,还不影响一天的农活儿。

在老家管挑水叫担水,譬如说“缸里没水了,快担水去”为什么叫“担水”还真没有考究过,我猜测,应该与担水的工具有关吧。

担水的工具很简单,有两样,一根担杖(两端带勾的扁担),也有的叫勾担;两个水桶,老家叫梢或铁梢,这就是标配。

担杖,大约有五、六尺长,通常由扁平的槐木、桑木或其他既有硬度又有弹性的木料制作而成;将两端的木头钻孔穿按的固定的、倒Ω型铁制的担杖扣;担杖扣中串连着几个椭圆形无缝隙的铁链环(根据人的身高,或俩或三;距地面高了挑水时压人、矮了水桶易碰地)和一个一尺来长的铁钩组成。

水桶分木制和铁制两种。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当时的经济条件有限,大多数使用的是木桶,也有用泥陶罐的,极少数条件好的使用铁桶,也被人们称为“洋铁桶”;那时担杖的两头也没有铁环,只是系两截麻绳,拴个树杈当钩子,勾着桶(罐)的绳系。

木桶大多是桐木的,质轻、不易开裂、不易生虫,经久耐用。木桶由桶底、若干弧形木板、三个铁制桶箍和桶绊(提手)组成,其中有两块对称的木板较其他木板长出约2寸左右,靠上方接近顶端处挖有小洞,穿孔系上麻绳(泥陶罐的上端对称的两侧烧制有两个罐鼻,同样,用麻绳串连),用做固定的桶绊;木桶制作完成后,还要在接缝的地方摸上皮灰,再用桐油漆几遍,然后晾干使用。

木桶用久了木帮就腐烂坏掉,三个旧桶箍便成了孩子们的最爱,空闲时随处可见推桶箍(也叫滚铁环)的孩子。

家庭经济困难的用泥陶罐,挑水、打水时需格外小心,一不注意一头碰到石头上,泥陶罐就碰碎了,另一头的也就自然落地,跌碎了。

六十年代后期,随着冶炼业的发展,基本都用铁皮的了,尤其是后来用一种白铁皮打制,木桶(罐)就淘汰了。白铁梢轻便抗氧化,同样在将圆形梢底与梢帮密封后,在接缝处摸上皮灰(泥子),然后在连接处套上个圆铁箍,用其箍紧梢底与帮,在梢上口对称的两侧铆上两个圆孔梢鼻子,用一根食指粗的铁条做一根弧形两头半圆上翘的梢梁,将上翘的头插入两梢鼻子里,日常搢(勾)着梢梁即可。

担水,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技巧,是简单而繁重的活动。担水的除要达到一定身高外,还要有力气和诀窍。首先是将担杖放在肩上,然后用一前一后的担杖钩勾起梢梁,人立在担杖中间,担起水桶去井台;到了井台后,将水桶放在井口的边沿石上,用担杖钩先勾起一个梢的梢梁,然后双手握紧担杖的一头,将其竖着把勾着的梢从井口徐徐放进井里,当时的水井一般三米左右深,井水有半米深。井水冬暖夏凉,夏天,天气炎热,把买来的西瓜放进去,叫拔凉西瓜;数九寒天,从井里打出来的水都会冒着热气,用它洗衣服都不觉得手冷。

打水时需两脚叉开,稳稳站牢在井沿上,然后将担杖钩勾着的空水桶伸到井里的水面上,憋足劲儿,猛地将担杖一挥,水桶在水面上空摆个半弧,梢底上翻,梢口倾斜着入水,水便灌入桶中,水满后即立着沉入水中。借助水的浮力,两手紧握着担杖往上拔,两手不停地向上更换距离,力气大的几下就将水桶提到井深的上半截空中,再一使劲,满满一桶水,就提到了井台上,将其放下、脱钩,按照同样的方法再将第二梢打满,一担水即好。

像我等刚开始挑水的学童或部分妇女,打水经验不足、技巧不熟练或手臂上无力,在井水里折腾多次,也不能盛满水桶。每次都要摆十几下甚至更多次,不是水桶入水的角度轻了就是将水桶底朝天,要么打不上,要么打一点点。打不上可以多摆弄几次,最难办的是水桶里进了少许水,再摆弄梢就很难倾斜了,只有把梢从井里提上来,将水倒了重新打;或用一个水桶,从井里一点一点的打,提上来倒在另一个里面,直到把这个盛满,再打点提上来,从装满水的梢里倒出一些盛到打水的这个里面,这样两个梢都是半满,本来如两个都打满小孩也挑不动。

因技巧差,三摆弄两摆弄,一不小心把担杖钩与梢梁脱勾,倾斜着还好,只是漂浮在水面上;有时提着提着因水多梢沉,提到井口时因把握不住,一下子掉到井里,梢沉入井底。为此,有些不会打水的人干脆直接用绳子拴着桶绊,以防水桶掉进井里。

铁梢掉井里,就得想方设法捞出来;但是捞梢也绝非易事,有的梢在下沉过程中你不知道是口朝上的,还是倒扣着底朝上,方向、位置只能靠猜,井壁直上直下,上下泉眼不断涌动,对打捞带来了难度。井台如有挑水的大人,他们会帮着捞梢,如只是几个半大小子,那就只好费时费力的自己动手。因井口狭小,捞梢只能趴着或蹲(跪)在井口的沿石上,有时甚至会两脚叉开蹬着、两手扒着井壁,下到井里,姿势相当难受;有时,担杖钩只勾着梢一侧的梢鼻子上,出水时一不小心就会重新落入井底。

为方便捞梢,生产队专门购置了纯铁打造的三(五)齿锚勾,相当结实,也相当沉,用绳子拴着锚头,专门用来捞梢;缺少的是运气,点正的话,十几分钟就捞上来了,点不正得需要半天的时间;没有这东西,捞捎既费劲也费时,一时半会弄上不来。因其是共用,为存取方便,一般放在生产队饲养院,取送都需要时间,有捞梢技巧的大人嫌费时,都是自己用担杖钩捞,只是我们这些没技术的才会去借用锚勾,忙活半天。

那时的早晨,每当各家各户的大门吱啦咣当地一拉开,便是大人挑着梢出来,一溜一行的都往井台赶,胡同里全是匆忙着担水的;人们挑着梢,进进出出,见面打招呼的、肩上的担杖让水桶压得“吱嘎吱嘎”地响着,担水是此时最热闹的一道风景。

担水是男人的基本活计,一根扁担,两个铁梢,完全靠体力,每家几乎天天打水,来来回回好几趟,才能把水瓮打满;由此,让在农村长大的男子自小就练就了一副铁肩膀;偶尔也有一两个像汉子一样的女人,多是男人在外地工作的;有的挑不动,就将担杖串在梢梁中间,和大点的孩子一起两人抬,孩子在前,梢靠后,重量基本压在大人这边。即使如此,也把孩子压得龇牙咧嘴,但为了生活,只能咬牙坚持。

我家八口人,用水多,水缸能盛六梢水。开始都是由哥姐担水,农忙时社员早出晚归,有时忙得无暇挑水,农村没借水或买水只说,小脚的母亲便挑着水桶摇摇晃晃,举重若轻的担些水回家做饭;从小学五年级起,每当早晨看见水缸里水少时,我便学着大人的样子,帮家里担水。

我家离水井约二百米,需穿过两个半胡同,水井在村东南,与农户一墙之隔,是口老井,深三米左右,用四块青石墓碑砌垒着井口,井壁由毛石垒成;井台平面呈四方形,比周边高出半米左右,东南西三边是各家的菜园。

我因年幼、个子矮,开始不会也无力把水从井里打上来,就在井边央人帮忙,担不了满桶就担半桶甚至小半桶,身高不够就将担杖铁链环穿过梢梁再挽起缠在担杖两头上。挑着水在路上左右摇摆,忽高忽低,一路咣当着前?(ce)后撒地到家,桶里的水只剩下小半桶,担两趟还不如大人担一趟。挑满一缸水,需要来回十几趟,累的浑身大汗淋漓,肩膀被磨破皮、压得肿胀不堪,后几趟直不起腰,甚至挑到半路要放下歇会。

随着年龄的增长及挑水的历练,懂得了担水时的平衡,我担水由开始担小半桶到担大半桶再到担满满一桶,学得像大人一样的潇洒,而且担杖不离肩膀,身子一低、头一歪,可以左右肩膀轮换,到家后两个水桶还是满满的。

最累的是挑水浇园,那时各家都有菜园,开春栽种,夏秋收获,直到初冬。菜园的土豆、韭菜和白菜等,需三天两头浇,浇园的活多有上学的半大小子干。浇一次需挑近二十担水,压得腰酸腿痛,肩膀红肿,可为了全家人吃菜,再苦再累也得忍者。

最危险的是冬季,那时的天气特别寒冷,数九腊月滴水成冰,几乎所有的地面都溜光滑,井台四周,撒的水,都冻成白乳状冰凌;挑水时需格外小心,即使不挑水走在上面都得小心,一不注意,脚底一滑,一摔老远,连人带桶摔倒在路上,四仰八叉,跌得鼻青脸肿,有时头破血流,水撒铸冰。为确保路上安全,大人早晚都会在路上撒些沙子,挑水时为防打滑将鞋底绑上草绳,走路时手中拄着根棍,小心翼翼。

因汛期雨水倒灌或梢底附带的沙土等日积月累,井底的淤泥增厚,堵压了泉眼,还有琐孩不时扔进些破砖碎瓦和乱石,使井水变浅,有时打水甚至会有泥汤,生产队便组织在春秋干旱时淘井。只有年年淘,井便越挖越深,水也越淘越旺。

队干部带瓶老白干酒,在井台将人员进行分工,下井的、井上的,提水的,倒泥的,要求(井)上下照应,确保安全;分工明确后,淘井工作便井然有序地展开。

因井底空间狭窄,在先由两三个人轮流用梢将井里的大部分水打出后,让两个青壮年喝几口老白干,穿着水鞋、脚蹬手扒着井壁石,下到井底;用随身携带的镐将井底的淤泥刨起,然后用铁锨装到上面续下的水桶里,上面的人迅速提出,用两三个铁桶来回装倒,巡返往复,直到将井底的淤泥挖净,泉水潺潺流出。半天下来,把井淘得一“揽”无余后,几个满身泥水、疲惫不堪的人才从井里爬出。

井台边围着很多看热闹的,其中有的是在等待、期盼找回不小心掉到井里的东西;每当将井底的淤泥倒出后,他们会拿着二齿钩子仔细刨查,除了淤泥和碎砖石外,“老花眼”的老花镜,二噱光的钢笔,三嫂子的镯子和大寡妇的银籫等都完璧归赵,甚至还有无主的顶针、发卡、梢箍和梢梁等,失主们拿着失而复得的东西后咧着嘴,然后随着分散了的淘井队伍各自回家。

八十年代开始,大部分家庭在庭院的地面打(安)了手压水井,随潮流我家也用上了手压水井。从此,除浇园外,家庭生活用水基本不用再去水井挑了。

现在,都用上了自来水;担水,不觉地退出了农村人的生活。有些东西常用常新,越用越好用,一旦失去了价值,离淘汰也就不远了。

不到井里担水,捞梢的活也就不存在了,碱坏的铁梢和闲置的担杖都沒了用处,搁在一边多少有点落莫;井也成了枯井,为了安全,基本都填埋了,村东南的老井处现在也都盖上了民房,淘井成了记忆。

离开农村已四十多年,这么多年来,尽管不再风里来、雨里去为生活而担水,但担水的日子却一直珍藏在我心中,并永远激励着我、鼓舞着我的人生与工作。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但也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负重前行,扎实工作,努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和力所能及的事。在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更能像当年学担水一样,坦然面对,并想尽一切办法去克服、去解决。

现在想来,担水它是一种责任,是一种担当,也是一种精神。有了这种责任、这种担当、这种精神,平凡中能铸就伟大,困境中能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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