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到了鲁迅

非常时期必会想起非常之人,想到最多的是鲁迅。
想到他的能说敢说,能骂敢骂。这位去世八十多年的文人,萦绕不去,去之未远,那个时代渐行渐远,他的面目更为清晰,说明他的思想超前,也说明他的时代还在,本质上则是对自己无能的无奈示意,朱学勤便说:“我怀念鲁迅,有我对自己的厌恶,常有一种苟活幸存的耻辱。日常生活的尘埃,每天都在有效地覆盖着耻辱,越积越厚,足以使你遗忘它们的存在。只有读到鲁迅,才会想到文字的基本功能是挽救一个民族的记忆。”至今仍消费着鲁迅,除却说明被消费者尚不过时,尚不至从课文中剔除,也说明消费者的阅读视野尚未开阔,尚无法自西著中直接汲取养分。他的不过时,客观上还能养活鲁研界成百上千的学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只是其局部功能。
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一种表达方式愈个性,其蕴藉的意义愈广大。每年那个特定日子,便会以旧为时,想起《纪念刘和珍君》。周遭谀者众,不时想起《灯下漫笔》中的精辟论调。《阿Q正传》里的一词,又被赋予新内涵。联想到自己的状况,不就是《闰土》里的中年闰土,竟能置身故事中的场景。他的文字,还会不时成为预设的话题,倘若活在当下,倘若遇到某事,该如何如何,陡生几许喟叹。他的死证明了他的价值所在,他便没有死,连同“速朽的文字”,埋在了活人心底。
时下与之同时代同气质的同道文人,骂国骂的虽是民国,若出现在引文里,或被自动删帖,或根本贴不上去,而“鲁迅”即绿色通道的腰牌。贯常引用他的人,多是如我这般经过无书可读年代、却被允许读他的书之人,或自教科书,或自单行本,不过泛而寡要,逸而未全。矮子看戏,跟着起哄叫好,我即属于此类。
常人不具那般深邃目光,至多学些隐晦的表达方式,当说真话成为热点,究竟是谁的悲哀。隐显曲畅,形式追随功能,作述之意,源流可窥,隐晦岂能隐得住。离开政治,无以完成对形状的表述,鉴于此,有人索性游于艺,托伪意愿,出处随我,张冠李戴于先生头上,鲁说鲁又说,实际都没说。行有所止,造假重罪,何以无人追究之,大概也臆造出了追究者的欲言。
千里必究,鲁迅是一个死也不放过的割席之人,远在天末,傅山则是一位梦也不放过的决绝之士,其读《金光明经·忏悔品》后,谈及自己梦中事:“山自遭变以来,浸浸四十年,所恶之人与衣服言语行事,未尝少为之婀娜将就,趔趄而从之……亦颇自信,谓作梦时不能自主,直未梦时原来无确不可拔之力耳。”辞异而理同,遗世而独立,离经背道、心存异志之人,性格纯粹,愤愤伴生,皆旷世不可一遇者也。不降志,不辱身,在自己身上克服时代,由此缔造了时代气质。
上了年纪的人,晒晒太阳算是充电,而我们这一代人,翻翻他的书,便是修复程序。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为此“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这分明是在告诫当下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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