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归文学,现实归现实
入乎其内,阅读文本,会发现许多有趣现象。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首《悯农》诗,可谓尽人皆知,老妪能吟,此般情怀,感天动地。或多或少,刻板印象,然现实中的李绅,生性残酷,奢侈糜烂,刘禹锡《赠李司空妓》云:“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怪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昔时体察民情,今日祸害百姓,史载“李绅以旧宰相镇一方,恣威权”,百姓更是终日惶惶不安,“惧罹不测,渡江淮者众矣”。他还热衷于拉帮结派,攀附权贵,置身官场是非之中,深度参与“牛李党争”。与之同时代的韩愈、贾岛、李贺等人,对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死后,还落了个“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惩罚。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性格分裂到如此程度,令人惊诧。再则,环境造就心态,制度内涵使然,官场不由人,深入其中,勾心斗角,倾轧排挤,怎能不按此生存法则行事。
问题远比答案重要,钟叔河编辑《周作人散文全集》时,重提所谓“人归人,文归文”的分离观点,言下之意,尽管人有问题,无碍文章。如此辩词虽易成为靶子,作为权宜之计,实用可行。“近代文章法二周”,出言为论,鲁迅文章风格近《韩非子》,下笔成章,周作人文章风格近《论语》。
文章乃士之精神,小说则为庶民排遣闲愁所作,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云:“小说者流,或骚人墨客,游戏笔端;或奇士洽人,蒐萝宇外。记述见闻,无所回忌;覃研理道,务极幽深。其善者足以备经解之异同,存史官之讨覈,总之有补于世,无害于时。”不光小说游戏笔墨,诗词也有类似情形。据冯梦龙《古今谭概》载:“李廷彦献百韵诗于上官,中云:‘舍弟江南没,家兄塞北亡。’上官恻然曰:‘君家凶祸,一至于此!’廷彦曰:‘实无此事,图对偶亲切耳。’一客谑云:何不言‘爱妾眠僧舍,娇妻宿道房’,犹得保全兄弟。”世间许多事,不过嘴上风云。
文字的记录与描述,文学的虚构与非虚构,是自《史记》开始,至今仍喋喋不休的一个论题。同为诗歌,将世间事如实记录者,如杜甫,故其又被称为“诗史”。而橫槊赋诗、笑傲前尘、无我之我、无心之心者,如李白。同一事实,在浪漫主义思潮下,重主观,轻客观,贵想象,贱理智,诉诸心而不诉诸脑,强调神秘而不忽略常识,既反对古典主义的清规戒律,也不满现实主义的直白。风格即灵魂,桑塔格说,每一种风格都体现着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选择,体现着怎样感知及感知什么,浪漫与现实,既是一种文学态度,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以诗关情,以词达意,其中不可能没有描述,若无,或与诗趣相远。
文学归文学,现实归现实,历史的像素在文学作品中,始终无法清晰,不是言过其实,便是词不达意。因心而迷,亦因心而悟,你的文字,便是你的局限,猎奇探怪,虽博一时刺激,终非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