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昌
由于父亲常年工作在外,从小到大,无论是早年跟随父亲在父亲工作的乡镇上小学,还是后来独自去县城上高中、去省城读大学、去新疆参加工作,每次送我的总是母亲。童年的记忆里,无论是暴雨如注的清晨,还是寒风浸骨的深冬,总是母亲半夜三更起床为我收拾行李、准备吃食,将我一路送到那唯一一趟开往县城的大巴车上,那条泥泞而蜿蜒的山路有着太多母亲送我的身影,我空手走在前面,仰起头强忍着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滴落下来,母亲背着行李跟在后面柔声嘱咐:“别哭!去了要听你爸的话,好好念书,争口气,将来再不要像我一样下苦力。”,母亲一边哭声叮嘱,一边悄悄地抹着眼泪,那语气里既有怜爱疼惜的不舍又有别无选择的无奈。这样的送别几乎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少年、青年,这样的送别对于母亲早已习以为常。去年正月十三,我从家里回新疆,和往常一样,这次母亲还是把我送到村口一个叫大圈里的地方,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上匆匆地回头望了一眼快步跟在后面的母亲,母亲抱着手臂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舍与无奈。我说“妈,我走了!”母亲点了点头,抬起右手示意我快走,摩托车驶出很远,母亲还站在原地,看到我回头望她,她又抬手示意我快走,直到母亲的身影模糊成一个小黑点。这样的送别,母亲和我都早已习以为常,都只当是平常。谁又能想到这一分别竟是天人永别呢?母亲走地很突然,毫无征兆。那是我刚回到新疆的第三天,听到噩耗的那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仿若自己正掉进一个无底的深渊,瘫坐在地上许久无法站立。怎么会突然这样呢?头一天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多想这只是虚惊一场,多希望母亲又只是像生我那年一样大病一场,哪怕让我母亲变成一个植物人也好啊,最起码我每次回来的时候,还可以摸摸她的手,虽然我在门外叫一声“妈”的时候,她不能出来迎我,不能答应一声“噢,你回来啦”,但我知道我母亲还在啊,可是这一切都只是痴心妄想了。母亲很要强,她总是什么都要走在人前头,一天时间里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停歇,倘若某一天因为下雨不得不在家休息一天,她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几乎常年出差在外,家里苦活重活都是母亲一个人,为了多干一点农活,母亲几乎每天都是天都黑透了才从地里往回家走,“一分付出就有一分收获”这是母亲一贯所坚信的,母亲用自认为永远压不跨的肩膀挑起了这个家。我是正月19日早晨回到家中的,母亲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厅堂的神柜上,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母亲本应该第三天下葬,但为了等我这个远在新疆的儿子,也为了能够让我苦命的母亲在这个她亲手置办的家里多待几天,父亲决定延后3天下葬。母亲的丧事一切从简,但来的客人却很多,偌大的院子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都是自愿前来帮忙的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就像旧社会时县政府抽调人一样,怎么专挑好人、有本事的人抽啊,怎么这么好的人竟没有福报啊”乡邻们对于母亲的突然离世概叹不已。到了出殡当天,很多平常不太热心的年轻人都争着轮换着要抬一程棺椁,或出于自己对于母亲的感念,或受家中长辈的嘱托。从家里到坟地近10公里的山路,大家竟然没有歇一口气,平平稳稳、顺顺当当将棺椁抬到了坟地,“这么热心肠的人,见谁都笑脸相迎的人,就这么走了,搁谁心里不难过啊,我们都想送老阿姨一程”,大家以这样的方式为我的母亲送别。按祖上的规矩:“不满60岁的老人是不能葬入祖坟的”,母亲只有54岁,但全村的老老少少却一致要求破例将母亲葬入祖坟,由此大可看出母亲在村里的为人,在乡邻间的威望。母亲去世后,我喜欢一个人坐在大门口母亲生前骑的电动车上发愣,望着眼前的小路,望着树根下静静躺着的背篓,回想着母亲抱着双臂慢慢走路的样子,回想着母亲干完农活背着背篓远远走来的样子,回想着母亲听见我的喊声急急忙忙从屋里走出来迎我的样子,突然就会崩溃大哭,心也像刀子宛一样疼。每当夜晚降临,我习惯躲开来家探望的左邻右舍,独自坐在院前的小山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个母亲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院,月光下的小院,越发显得孤独、寂寥,突然就觉得自己陪母亲的时间真的太少了,自己上学工作的这二十二年时光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父亲又常年工作在外,大多时候是母亲一个人孤独地守着这一院空落落的房屋,一个人干活、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漆黑的寒夜里、电闪雷鸣的雷雨天,都是母亲一个人,我想,那种孤苦大概只有心怀儿女出人头地那种伟大梦想的母亲才能忍受。母亲去世后的一个月多里,我都是整日以泪洗面,那种无边的悲伤蔓延了我的整个世界,看到哪里都是母亲的影子,有时不经意的一件事情就能让人悲伤到无法控制,它是餐桌上的一双筷子,是厨房里干干净净的灶台,是沙发上母亲缝制的坐垫,更是同龄人口中不经意说出的一个“妈”字,我无数次梦见在院里追着母亲喊“妈!妈,您别走!我怕一睁眼就看不见你了!”,睁开眼却只剩眼角的泪水。悲伤是装在气球里的水,扎个眼就能爆破而出,有时看到院中母亲侍弄过地花草还翠绿如滴,迎春花还若无其事地绽放着黄色的小花,都觉得花草太不通人性,为什么人都不在了,花草还活着呢?这种悲痛会成一种循环,越是悲痛就越思念,越是思念就越懊悔悲痛。奶奶说“你是个男子汉,现在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坚强一点!”“要学会忘记这些悲伤的事,你妈也是盼望着你能过得快乐一点”,我是想忘记啊,但我又怕自己真的忘记,如果某一天,我脑海里母亲的形象就剩一个模糊的背影,亦或是一张模糊的笑脸,那又该是多么让人难过啊,是想忘记又不敢忘记啊。距离今天在键盘上敲下母亲这些日常琐碎,我苦难的母亲已离开我整整688天了,我无数次想用文字记录下我对母亲为数不多的记忆,记录下那质朴而伟大的爱,但我又一次次搁笔,实在不敢回想那些锥心泣血的过往,每一次想起母亲,就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在蚀咬着我的躯体,浑身发麻。昨夜,我又梦见母亲,母亲说“我的娃,妈走不动了,不能再一直送你了,这回就送到这儿吧,往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我扭头看母亲,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向我招手,示意我快走!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将母亲的点点滴滴诉诸笔端。我想,思念一个人,不是沉沦于悲伤的泥淖,而更应该按照她对你的期望,活成她想要你变成的样子。
作者简介
张志昌,男,汉族,31岁,中共党员,现就职于乌鲁木齐铁路公安局,参加公安工作以来,始终以一颗对生活敏感而多情的眼睛和对文字倾慕而向往的心弦,用心发现捕捉警营中的美好感动、感知生活中的诗心写意,痴迷于写作这种沉思后的表达、直抵内心的修炼,先后在《人民公安报》《法制日报》《中国警察》杂志等各级平台,刊发了《清香的浆水面》《奶奶的面茶》《路在哪里我们就在那里》等一大批优质散文、报告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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