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013】短篇小说:电影下山 (上)
电 影 下 山
文//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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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沟共有七个村庄,与槐树庄一山之隔却分属两县,从七里沟的龙泉河村上了三里坡就是幸福公社的槐树庄,虽然七里沟与槐树庄分属两县,但七里沟的七个村庄距幸福公社很近,村民们出山、赶集、看戏、备办年货都是从三里坡翻山到了槐树庄然后到幸福公社去。而槐树庄的供销社油盐酱醋、化肥农药、煤油火柴等出现供应短缺了,槐树庄的村民也会下了三里坡到七里沟购买,地头挨着地尾,下了马就上了村,互相拾遗补缺,走动的像一家人似的,老乡们见了比一个县的乡亲都亲切,一来一往的多了,互相认识的也多了,虽然不同县不同村,但谁家叫啥、谁家在那住、谁家闺女长得俊,乡亲们都跟明镜似的。因此,每到正月里,三里坡就热闹起来,不是七里沟的闺女嫁到槐树庄来,就是槐树庄的闺女嫁到七里沟来,来来往往的迎亲队伍中,新媳妇像那山丹丹花一样开也开不败。
可自从槐树庄演上电影后,本无多大差别的七里沟与槐树庄却打破了这种平衡,由于七里沟离他们的胜利公社所在地相距较远,七个村庄四面环山完全封闭在三里坡下的沟壑之中,要想演场电影公社的放映员还需绕道幸福公社、经过槐树庄、下了三里坡才能到达七里沟,路途又远、又绕、又都是山路!所以胜利公社的电影放映队几年也不会到七里沟演一场电影,几乎把七里沟这几个村庄给遗忘了。可槐树庄则不然,与幸福公社相距仅仅五华里,公社电影放映队来的勤,少则一月多则一周就能看场电影,这着实让七里沟里的几个村庄羡慕不已。
“各位社员请注意了,今天晚上我们大队演电影,今晚我们大队演电影!各位社员吃罢晚饭来看电影了!”
这是从槐树庄飘来的消息,只要村中演电影,槐树庄的广播就会反复播放演电影的消息,槐树庄村的两对喇叭就安装在村西制高点沙池岭上的电线杆上,远远看去像捆绑的一束喇叭花,槐树庄的风大,只要那两对喇叭一广播,槐树庄的风会把放电影的消息传到七里沟,而在七里沟人的耳朵里,那对高耸的喇叭传来的声音分明是一种炫耀,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咱们七里沟不演电影呢?
李广发是七里沟龙泉河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在他的耳朵里,槐树庄传来的这个消息,更像是对龙泉河大队的一种讥讽,每当听到这样的消息,村中的男女老少还是会摸黑爬上三里坡去看电影,那个年代就因为贪图看个电影,七里沟的闺女都嫁槐树庄了!而槐树庄的闺女都不下嫁了!尤其近几年,他上槐树庄提过几次亲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竟然就是因为七里沟一年也不演一场电影,(现在看来这个理由似乎荒唐了点,人民公社时代,一个锅里捞稀稠,村庄与村庄之间,家庭与家庭之间,除了成分上的差距,生活上基本无多大差距,所以青年人的婚姻观就差那点文化生活了)。这不得不让李广发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李广发暗暗下定决心,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电影引下山来。
七里沟的龙泉河与槐树庄仅仅相隔一道三里坡,倘若属于一个县管辖,只要电影放映员多走几步路,演场电影是很容易的事。可当时电影放映站里有规定,幸福公社的电影放映只能在幸福公社的各个大队轮演,不能跨界演出,所以槐树庄则成为一个分界线,龙泉河村要想把电影引下山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为了让村民能有电影看,李广发曾多次来到槐树庄求亲告友都无功而返。
无计可施之际,李广发来到了槐树庄一个战友家饮酒解闷,谈起了它的困扰。没想到这位战友似乎藏着灵丹妙药。
“这还不容易!我给你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
“你知道槐树庄为什么经常演电影吗?
“不知道!”
“不知道吧!槐树庄有磁铁呀!”
“什么磁铁呀!说正事”
“你知道公社放映员叫什么吗?”
“叫什么?”
“电影放映员叫铁柱!有了磁铁,铁柱能不来吗?”
“别卖关子了,那这磁铁是什么?”
“说起来,这磁铁就在你们七里沟”
“什么?七里沟?快急死人了,是什么?”
“七里沟的姑娘呀!每次演电影铁柱的身旁,七里沟的姑娘快要把电影机给吃了”
“越说越不靠谱了,到底是槐树庄有磁铁还是铁柱是磁铁呀!”
“电影是七里沟姑娘们的磁铁,七里沟的姑娘是槐树庄的磁铁,自从公社来了一个年轻的电影放映员,铁柱又变成磁铁了,还不明白吗?”
原来,幸福公社的电影放映员名叫铁柱,十八岁的年纪,像一只春天里的小黄蜂,这世上哪有黄蜂不恋花的,由于人年轻,难免村里人瞎踹度,因此村里有闲话说槐树庄的电影演的勤了,是因为槐树庄里花儿多。
“愿来如此呀!能行吗?”
“应该能行,现在的年轻的电影放映员不比那些年长的,说不定还真有戏了,挽不上菜,萝头还在,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行!听起来虽然不靠谱,可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看来只能硬着脸皮去试一试了”
李广发这位战友家位儿子名叫跃进,年龄与幸福公社的电影放映员铁柱年龄相仿,每逢铁柱来槐树庄演电影他们常在一起玩弹弓打鸟玩,槐树庄舞台两边那对圆圆的瓷瓶上的两只瓷鸟就是他们两个用弹弓打掉的。于是李广发通过跃进找到了铁柱。
槐树庄是幸福公社最边缘的一个村庄,也是铁柱轮演的终点,因为当时幸福公社的电影放映站只服务于所管辖的村庄,刚开始铁柱也很为难,但看到老支书近乎祈求的眼神和满满的诚意,心里想:与幸福公社的各个村庄比,电影对于七里沟无疑就像甘露一样,与其 “锦上添花”还不如“雪中送炭”,于是,铁柱看在跃进的面子还果真应承下来。至于李广发战友那些“花儿引黄蜂”的说词,铁柱则一点也没表现出来,看来还真是小瞧铁柱那份火热的革命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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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跃进捎来信
说电影下山有了门
高高兴兴我上了三里坡
电影机挑进山窝窝········”
仲夏季节,三里坡绿草葱茏,花开蝶舞,曲曲弯弯灰白的山路上,李广发挑着一副担子,哼唱着上党梆子走下山来,担子的两边是方方正正的大电影箱子,箱子里放着的就是那谜一样神秘的放映机。
李广发刚进村,龙泉河的村民就蜂拥而至,孩童们跟在李广发的担子后边跑前跑后,摸来摸去,不知谁家的狗看到这场面莫名的跟着起哄“旺!旺!”的喊叫起来。李广发急忙停下自己畅快淋漓的哼唱,双手招呼着担子两边已经失衡的电影箱子骂道:“小子们!别乱摸!这里边可是藏着地雷!小心把地雷给摸响了!”。孩子们听他这样说,立刻想到了电影“地雷战”,吓得把小黑手直往嘴里放。
李广发有一个女儿,名叫李酸梅,初中刚毕业,十七岁的年纪,是个十足的电影迷,为了看场电影她跟电影放映员私奔的心都有,自从槐树庄看了几场电影后,她就像得了相思病,有了电影她就来精神,没了电影她就“走不动路来上不动炕,吃饭都得靠住墙”,话虽夸张了点,但对于当时的农村,一点也不为过,不仅仅只有一个李酸梅,很多与她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都是这样,当时没有电视、手机,网络、电灯也刚刚才有,文化生活贫乏,看场戏吧!比吃顿饺子都难;盲人宣传队到是经常来,可玉茭面子疙瘩再多谁想吃!可自从有了电影这好东西,一张白布挂在两棵树上,两片胶片轮子秃噜噜一转,像手电筒一样的光柱子照在白布上,只需一名放映员,锣鼓嚓子演员布景啥都全了。七里沟与槐树庄不就隔着一道三里坡吗? 就是十里坡也阻挡不了七里沟人看电影的那份好奇和热情。每当槐树庄演电影,李酸梅和她的姐妹们都快把三里坡给磨成“小蛮腰”了,尤其对于她们这样的年龄,看电影衍生出了更多意想不到的乐趣,每天窝在庄子里,出门进门都是那几个人,眼睛和心灵都快发霉了,可因为看电影,她们有了自己的“树林子”,电影场则成为他们“雀儿斗嘴”的好地方。幸福公社的电影放映员换成铁柱后,她对电影的那份痴迷转移到电影放映员铁柱的身上,在当时的乡村,她们心里崇拜的对象也不少,比如挎着两支笔的教书先生;站在柜台里的售货员;穿着中山装白衬衣的下乡公社干部,可自从有了电影后,这些他们都看不过眼了,她们认为最牛的就是电影放映员了,何况这位电影放映员还是位刚挂花的小梨树,“嫁汉嫁汉,要嫁就嫁电影放映员!”,这成为她们无数次勾勒着的一个可期而不可及的青春梦想。可让李酸梅没想到的是,这个曾困扰七里沟,日思夜想放场电影的奢望,竟让她父亲给引下山来。电影能引下山来对于李广发是件开心的事儿,可他哪里知道,其实今天最开心的应该是他处于青春期的女儿,他的战友所说的“七里沟”的花儿,他的女儿原来就是其中的铁杆一束。
现在正是麦收季节,为了不影响大队的农业生产,李广发异常开心的来到了大队部,他急迫的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龙泉河的乡亲们,他打开了扩音器,龙泉河的高音喇叭传出了他洪亮的声音:
“各位社员请注意了!今天晚上咱们大队演电影,今天晚上咱们大队演电影,为了不影响农业生产,希望全体社员吃完午饭不午休,尽快完成农业生产,下午早点下工看电影!下午早点下工看电影!”。
他学着槐树庄高音喇叭播放的节奏和腔调,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把那憋了很久想播放的词儿给广播了一遍。
回到家里,李广发仍意犹未尽,刚进门就叮嘱女儿酸梅让她把东窑收拾一下:“今晚你就委屈一下!晚上陪你妈睡!电影放映员晚上来了住东窑,人家是年轻人,讲卫生,可不敢怠慢了贵客!”。李广发作为大队干部,从前也经常有客人留下来,可从来没有让人住在她的闺房,况且那些外来的客人有的是大叔、有的是大爷、有的甚至是那些盲人,他们来了大部分都安排在大队部或者闲置的祠堂里,况且就是让他们住她的闺房里,她也不会答应。这次把外客安排在她的闺房里,可见他的父亲对电影下山的那份良苦用心,酸梅听到让自己仰慕的电影放映员住在她的闺房里,这对于她无疑是何家的姑娘嫁给郑姨的儿子----正合意,她的心里像火线和零线被风儿碰撞了一下,哧溜溜闪开了电火花。只可惜这瞬间的电火花没让她父亲发现,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头子怎么会去留意花开的声音?
“酸梅!今天下午你就别去地里了!你在家里做饭吧!”。伴随着霍霍的磨镰声,她父亲的声音再次传到东窑。
酸梅正担心安排她下地拾麦子去了,听她父亲一说,她的心乐的像开了花似的。酸梅过于的掩饰反而多了几分娇气,隔着竹帘问道:
“晚上做什么饭呀!”
“去自留地里寻个嫩瓜,摘几把豆角,瓷罐里还有点豆面,就做和子饭吧!咱们村烧香磕头才能演场电影!可要好好招待人家,柜子里还有点面底子,再烧几张饼吧!”
“行!家里有我,你们放心下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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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放映员进村比当年的八路军都受欢迎,
黄昏时分,铁柱下了三里坡来到了龙泉河。他如一盏明灯照亮了龙泉河的黄昏。
陌生人进山村,最不友好的就是乡村的狗了,铁柱进村的消息首先是龙泉河的狗先知道,然后狗的鸣叫惊动了村东的小学校,小学生们看到提着两个胶片铁盒子的铁柱进村来,惊呼道:这不是放电影来了?!他们像小品里的小沈阳见到了某位名人一般的兴奋,好像生怕铁柱给跑了似的,学校的老师们看到孩子们的魂儿都被电影放映员勾走了,干脆敲响了放学铃声。
“今晚演电影了!今晚演电影了!”
街巷中孩子们奔跑着,跨在背上的书包也飞起来。
那些村中闲坐的小脚老太太们也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上了:
“我说眼皮怎么老跳,原来是电影放映员进村了!”
“可不是,刚才我家院落里那棵老杨树上喜鹊还渣渣的叫了!”
“有点过了呀!电影真有那么好看吗?你们又没看过,看把你们高兴地!”
“虽没看过,可听他们说,挂一张白布啥都有了,还能看到和日本人打仗了!真刀真枪的,也不知道那么多的人都藏在什么地方!”
“是不是和咱们绣花一样绣在上边了?”
“比咱们绣的花好看多了,人家绣花用的是电光,咱们绣花用的是丝线!听说白布上的鸟雀还能飞,还能叫了!”
“真的吗?那可比耍魔术还好看了!”。
·······
山坡上梯田里耕作的社员们似乎也听到了消息,夕阳中,已经有人停下手中的活儿在驻足观看。有几坡正在放牧的牛羊也准备下山了。
铁柱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带到了李广发的四合院前,一股浓郁小麻油香味从院子里飘出,孩子们鼻子嗅了嗅,惊呼道:“酸梅姐给你在家里烙饼了!”,“酸梅姐?酸梅姐是谁?”,铁柱一听到酸梅二字,想起了长在野地里的野酸梅,舌根下便涌出了清流。“酸梅姐是支书家的女儿!”。已经有人拍不急待的喊开了:“酸梅姐!演电影的来了!”。一个女子掀开竹帘探出身来,铁柱还认为是位大姐了,没想到竹帘里出来了个“小铁梅”!
早有耳闻说:七里沟有一条龙泉河,龙泉河的水质好,养出的闺女跟水做的一样机灵白嫩。今天看到酸梅算他开眼了,夕阳中初次相识的酸梅比那院落里盛开的一树海棠花儿都美。
而在酸梅的眼里,铁柱那可是她梦中的人儿,李广发夫妻下地后,她早把那份期盼和熬煎,生生的熬进了和子饭里,煎进了葱花饼里,葱花饼配和子饭,招待电影放映员,那可是那个时代最高的规格了。
酸梅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机灵活泼,那可是龙泉河出名的好闺女,见到铁柱像见到久未谋面的故人打趣道:
“我说炉子里的火老是嗤嗤的笑了!原来是贵客到了”
“谁是贵客呀!我只不过是个满村跑的电影放映员!”
“还不贵客了!你都是七里沟的大名人了!”
“真的吗?算什么名人呀!只不过我是在名处,你们在暗处,显得我有名了!”
“在暗处没少收到姑娘们的煮鸡蛋吧!呵呵!别谦虚了,演场电影吧!你比那龙王也都难请!”
“不是我难请,是因为我们电影放映站有规定,这次下山都违反规定了!"
“有规定你怎么还下来了!”
“不是说七里沟有俊鸟吗? ”
“俊鸟在哪了!你看见了!”
“看见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不就是一只俊鸟吗?”
“越说越不想话了,快进家里吧!饼都快烧糊了!”
……..
他们像林中的两只鸟儿,用青春“鸟语”以各自频率发送着青春的电波,并在各自波段上搜寻并破译着两情相悦的青春讯息,三言两语的调侃让他们感觉青春男女之间那种别样的亲密。
她们进的屋来,铁柱看到烙饼的鏊子下燃烧的火炉子,想起了酸梅刚才的打趣:“你家的炉子里的火苗还会发笑了!”,酸梅笑着指着炉子里嗤嗤燃烧的火苗子笑着说:“你看,那火苗子不是在笑吗?”......
正当铁柱在火炉旁对酸梅的打趣小心求证时,李广发夫妻两个下地回来,担肩子(五十年代担担子时用来作防护肩膀被磨的护肩)还没顾上摘下就走进门来,看到铁柱在炉子前,急忙埋怨酸梅说:“怎么让客人亲自烧火了,”,铁柱马上纠正道:“那是在烧火呀,我是在看你家火炉里的火苗子如何发笑了”。酸梅的这句话本来是为了映射她的一种心思专门讲给铁柱的,没想到铁柱却辜负了他的良苦用心。“别听她胡说,火苗子怎么还会笑,那都是炉子里的风给吹得,她大概是想电影想疯了!”她还担心他父亲会说她想铁柱都想疯了,没想到让电影给掩护了过去。
李广发回家后,整个龙泉河完全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电影场就设在李光发院墙外的打麦场上,几个社员已经把白色的银幕固定在两棵大杨树上,打麦场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的长凳子和短凳子,孩子们早早的已经在打麦场占领下各自的领地了。
李广发再次来到了大队的办公室,重新打开了扩音器,没过好瘾一般开始了他的广播:“各位社员请注意了,今晚我们大队演电影,今晚我们大队演电影!电影的名字叫 “金光大道”和“龙江颂”,各位社员吃罢晚饭来看电影了!”,他洪亮的声音再次飘荡在龙泉河的上空 。
【待续】
作者简介:
白杨,本名王敏清,山西平顺人。自由写作者,作品散见于诸报刊、杂志及网络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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