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百荷踪影:年味儿

年味儿
文/百荷踪影   

记得小时候过年,一到过了腊八,父亲就陆续开始给三里五村的乡亲们写对联了。那时候没见过谁家里买对联儿(凤翔年画尽管已流传千年,但在那个岁月已经被打入死牢,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都买了红纸,跑老远的路找人写对联儿。那时父亲是右派,在一个原始森林深处的小乡村劳动改造,那里一百多户人家分散在四个村子,村子与村子间隔二三里、三四里不等。这一百多户人家春节的对联都出自父亲的手笔。

父亲写对联的节凑是随着年关的临近,而加快的,到了年根儿上,乡亲们大都把红纸送来了,父亲得空就写几幅。父亲写对联,我就常常站在那张木板支起的桌前给父亲扯对联,把父亲写好的对联一幅幅晾在地上,晾在地上的对联映红了屋子,年味儿就从那一幅幅对联上蒸腾着,跳荡着,以致满屋子都是喜庆。我的脚步随着那喜庆,轻盈地跑着,似在追逐那香甜的年糕的香味儿。母亲和好了做年糕的面坨坨总是放在热抗上,用被子捂着,说是捂过几天后才会甜。我眼馋地看了好多次,好慢好慢啊!做年糕的工序可真繁琐。
直到腊月二十七八了,母亲才把捂好了的年糕面坨坨拿出来,在面板上揉,揉到软和了,再搓成的一把粗一尺多长的杠子,然后切成薄片,放到油锅里炸。炸熟了趁热吃,粘粘的,甜丝丝的。真好吃。年味,也就随那年糕的香甜漫溢开来,醉了我一年365天的期盼。 
有一年,年二十八了,我一直盼着母亲开始炸年糕。可是那天母亲很晚才起床,一起床,就大声埋怨父亲:“这都二十八了,后天就是春节了,家里馍没蒸,年糕面也没揉,我腰痛的都直不起来了,你还在写写!谁家过年都像咱家,啥事都是我一个人干。”
“人家早都拿来了,我总不能到过了年再给人家写吧!”父亲脸红着,有些恼,又有些愧色。
“前几天扫雪,咋没人说一声,叫你在家写呀,他们不知道快过年了?!”母亲的话我不太懂,扫雪和写对联有什么必然联系。后来才知道,那年月,只要冬天下雪了,必然叫“地富反坏右”们去扫雪。陕北的冬天很冷,每年冬天,都会下好几场大雪,背阴处的积雪到了过年开春才慢慢溶化。那年腊月下了好几场大雪。和父亲一样的“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们,每次下雪都要去扫。直到年二十七的傍晚,父亲和那些“五类分子”们还在外面扫雪。二十八早上,父亲早早起床开始裁纸写对联。我一见父亲裁纸,心中就有些激动了,赶紧穿好衣服,站在那张木板桌前,等着给父亲扯对联。我喜欢闻那墨香味儿,喜欢看父亲拿着毛笔,流畅地在红纸上龙飞凤舞。
母亲的唠叨,打断了父亲写对联。父亲弱弱地说:“你歇会儿吧,我来。”父亲放下正写的对联,就去揉面了。
父亲揉好蒸馍面,又揉了年糕面。最后帮着母亲炸了年糕。这一次我好像没有吃出年糕的香甜味儿。
晚上,父亲点了马灯,站在那块儿木板桌前写对联。灯光下,我站在父亲对面扯着那一幅幅对联,最后,放得满屋都是红纸黑字,墨香浓郁的对联。第二天早上,我一觉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儿就是逡巡那满屋的散发着墨香的年味儿。可是,却不见了昨晚那铺展了一屋地的对联。原来父亲都把它们卷成了卷儿,用麻线扎好,写了张三、李四的名字,然后,一家家的送去。
除夕下午了,邻居家都贴上了对联,唯独我家门上光秃秃的,没有一丝喜庆。我心里很是失落,觉得是父亲把年味儿弄丢了。直到傍晚,父亲才把自家的对联贴上,又抄写了一幅毛泽东的诗词《沁园春· 雪》贴到我家窑洞的正面墙上。
看着那刚刚贴上的春联,以及父亲贴在窑洞最显眼处的诗词,我心里兴奋的滋味儿,比吃了母亲现炸的热腾腾的年糕不知要欢喜多少倍。我在心里暗自骄傲:我家的年味儿,不止是春联和年糕,更有这贴在窑洞正墙上的诗词。
2017.1.11

作者简介:

百荷踪影,本名王淑敏,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新密市诗词学会、作家协会副主席、水墨清华艺术研究会研究员、水墨清华美术馆馆长。
创作观:用智慧写造句,用真情讲故事;践行“生活是眼睛的海,文字是心灵波” 的原则。
创作动力:俗世里有万丈尘埃,怎能让人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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