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似曾相识的感觉与平行空间

每当增加几个粉丝的时候，我总是想写点什么回馈一下，但是同时却心里生出不自信和愧疚来。因为不写还则罢了，一写，照例又要减少几个，让我丧气不已。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我想，主要是我写的东西风格不统一。我看到那些粉丝十万百万的公众号，大都有一个专一的目标。比如写电影，便专写电影，写广告，专门写广告。总之，术业有专攻，不专则难以服众。好比我是一个学文学的，忽然大放厥词说“一部《周易》知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就行”，那肯定贻笑大方，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是什么水平了，不专业。但是，每篇都要写同类的内容，想想就很无聊，对我这种懒散之人，实在不友好。比如我的公众号，本来以写梦为主，但是后来慢慢发现，一个人的梦也是有限的，天天写，也没有那么多梦让我糟蹋。另外，梦也不是可以到处乱说的。梦是一个人现实与精神生活的盘算和预料，代表着他对自身的回顾与瞻望。无论如何，不能胡说八道地出卖出去，哪怕没人听没人看，也不要乱说。

基于这样的想法，我转而开始写小说。小说嘛，某种程度上也是梦的一种，就是白日梦。虽然与睡着之后做的那种梦不同，但如果写的人足够真诚，它们也足以代表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显然也是个可行的办法。然而，怎奈经验不足，写起来着实捉襟见肘。所以，后来就又渐渐演变为纪实，专门记录一些牢骚，牢骚又不断地转化为虚幻的希望，因此一边断断续续地写小说，一边又发牢骚，偶尔还忍不住地写梦，就这样反反复复，弄得自己没有目标，看的人也大倒胃口。

另外，由于平日琐事繁杂，梦比往日更少了，写小说做白日梦的时间也没有，甚至连记录牢骚的功夫也没有，所以只能隔很长时间才写一点。这样一来，关注的人猛地一看：这是谁？我为什么要关注她？就取关了。

唉！总的来说，我就是写东西全凭自己爱好，写完了一点责任也不负的那种人。以后可能还会继续保持这种不负责任的风格，——倒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统一了。

近来我对于“人生”比以往更感到奇怪了。人到底有没有活着？如果活着，活的是谁呢？是某种自始至终统一的、从未间断过的记忆吗？如果是记忆，这些记忆仅仅只是在现世的这么些年得来的吗？就没有其他不属于现世的记忆吗？我知道我们在路口必须选择一种方式往前走，但是，是什么决定我们要选择这种，而不是那种生活方式？也许，最终决定我们选择什么的，就是佛教所谓的“业”？

人类的记忆，到现在为止，我觉得应该分两种，一种是关于现世的记忆，另一种，是关于不知何世的记忆。前一种记忆也许牢固，也许模糊，但对我们本身来说，若时过境迁，便只是留下一种或深或浅的印象，如此而已。因为不论怎样，我们对这类印象是完全有“把握”的，我们心里清楚地知道它们来自何处，为什么会被想起，我们甚至还可以决定要不要想起它们，因为有时候它们在脑子里不断地絮叨，实在令人讨厌。当然，也有记忆太浅薄、想不起来的时候，这多半发生在考试或年纪大了的时候。

至于后一种，我一直莫名其妙。这号记忆对于现世的我们来说，也许根本不算“记忆”，因为我们所谓的记忆是一种我们自认为清醒地保留着的印象，对于它们，我们或存或取，有足够的主动性；而那后一种“记忆”，则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形象，这些形象好像是自动跳出来的，也许与现实生活根本构不成切实的逻辑关系，甚至毫不相关，但它们却切实存在于大脑之中，出现在那些你最不经意的时候。

每当这种毫无来由的形象出现在大脑中，我总是一愣神，发现自己被告知了些什么，然而仔细思量，所告知的内容无非是：眼下这种情形好像在哪里经历过！但是究竟在哪里经历的，却没有告诉。

这就像一个陌生人跟你聊天：哎你好，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啊！你惊讶地答道：是吗？我也觉得啊！但是在哪里见的呢？他回答：不知道啊，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也许就是刚才见过吧！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完全是被动的。

由于在现实中无迹可寻，所以这种形象只能归结为某种特殊的印象和感觉。一开始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因为一来它并未预示着什么灾难，反而挺好玩，二来也能显得自己与众不同，满足了虚荣心。虽然与我有同样感觉的人也不少。我有好几个朋友都有这种感觉。有一个朋友在各种感性的感觉上与我很像，我们聊过这个现象，她说，每次当她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时，她都会向身边的人大喊着说：等一下！这样的情况我好像在哪里经历过！

我开始讨厌这种感觉，是始于我慢慢地发现，它们总是出现在我遭受某些困难的时候。比如有一年冬天，我在南京读书，天气阴沉，下了雪，冷的要命，心情也特别糟糕，因为那几天我一个蛀牙疼起来了。众所周知，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我没办法，跟朋友约好到医院去治疗，两人楼下见面。当我们在楼下见面出发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这种情境我好像经历过，准确地说，是脑子里出现了那种与当时情境一模一样的印象。那一次的感觉非常强烈，持续了好几秒钟，我甚至站在那里回想了好一会儿，也依然清晰。因为以前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是转瞬即逝，来不及仔细回想。

我愣住了。我跟朋友说：等一下等一下！我好像在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我的样子可能像个准备进入战场的勇士。那位朋友不明白我说什么，看着我愣了一会。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怎么可能有过这种经验呢？我是第一次到南京读书，第一次牙疼得准备去医院治疗。我从出生到那时，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那次的体验直到后来很多次想起，还能够感觉到当时的那种虚无而荒诞的心情，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很多个同样空间里的其中一个我，在那个瞬间里通过牙疼事件这个媒介而相互遭遇了。无论如何，那次的情形后来在大脑中形成了很明晰的记忆。这一点特别重要：这种记忆好像比平常的记忆更清晰，更牢固，更难以磨灭。这样的场景就像自我在某一阶段所经受的灾难中所提炼的一个封面一样，被符号化地牢牢附着在那些日子里。

很早以前，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对这种现象的解释，但那个解释说服不了我。它说：人对自己正在经历的事之所以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因为这个人性格比较挑剔，在经历某些事的时候，他记住了自己喜欢的部分，其他的部分则忘掉了，因此，在后来的生活中，他如果遇到相似的场景，就会唤起贮存在他记忆中的那些他喜欢的细节，这样，他就会误以为自己好像经历过那种场景。

这个理论看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实用性基本为零。只要把一个场景从自己短短的人生历程中扒拉一下就能知道，什么样的场景你绝对是第一次经历。比如我在南京读书，牙疼，去医院，截至那时，以前肯定没有过。我是个除非忍受不住才去医院的人，虽然身体总是不大好，但去医院的次数并不很多。那颗牙虽然制造了很多麻烦，但是疼到想去医院的就是那一次，后来做了根管治疗，补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我横了心想把它连根拔掉。

再比如，也是在南京，有一次我眼睛受了伤，兼其他狗血事，休假一周。在那一星期内，我坐在床头的一把椅子上，时不时地，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告诉我，我在哪里经历过这种事。但是，我清清楚楚知道，我的眼睛以前绝对没有受过那样的伤。那几天里，我几乎每天都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一种摆不脱熟悉的噩梦的感觉。

当然，后来还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都是发生在心情不好或生活上遭受某种困境的时候。

当然，关于这种现象，听到最多的一种解释就是平行空间。所谓平行空间，简单地说就是认为我们所处的这样的世界并非仅有一个，而是有许多个。但是，这种理论用在这个现象上却难以证明。因为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到底只是特别个人化的经验，在同一个具体的事件上，除了“我”的“印象”之外，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证据；另外，产生这种感觉的单方面证据只是一些转瞬即逝的形象，与物质世界的因果链是脱节的。唯一并不脱节的地方在于这种证据是在一个特定的时刻，灵光一现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脑海中。也许这就是人类总是寄希望于通过时间的不均衡回到过去，进而改变历史的原因。

根据我在网上的浏览，有些人身上的确发生过类似平行空间的事，比如有人说，他有一天上学，早起一看，时间已经比平时超过了半个多小时，于是急得要命，提着包慌里慌张直奔学校。奇怪的是，在直奔学校的路上，不论是经过楼下的小卖部，还是穿过校园，打开教室的门，都没有看见一个人。整个世界上的人好像都消失了。就这样，好像是过了一天，诚惶诚恐地返回家里。第二天，小卖部的人问他：昨天早上你慌慌张张地跑什么？都不搭理我！校园里的同学问他：昨天你怎么了，一个人往教室跑，好像被什么吓到了？教室的同学问他：昨天你怎么了，打开教室门看了一下，怎么就走了？……

这类事情虽然也可能是“旷课旷得清新脱俗”的好例子，但是倒也挺有趣。我总是幻想，如果自己某天能遇到这类事该多好。我们在一处活着，总得凭借一些别的事物和人来证明自己活着吗？好像还真是这样。但是，我们究竟是如何确认，自己与眼里所见的人处在同一个世界呢？难道只是凭着我们跟他们有所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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