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给你一百万,给我找初恋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1
到哪里去寻找安婷?鸟从天空飞过,风是它的痕,鱼从水中游过,浪是它的痕。安婷不是鸟儿,也不是鱼儿,安婷是个人,可安婷杳无音信。
到哪里寻找安婷?上海,西安,温哥华?就算这三个城市都有可能,但那是怎样的人海啊。丁一秋没有线索,他最近的线索是一封信,可是那封信没有地址。好在这时,苏苏告诉了他有家调查公司继调查婚外情之后,又推出了一种新的业务,寻找初恋情人。
丁一秋从调查公司出来天色已晚,经理肖田送他,在电梯口,肖田说,谢谢你,给了我珍贵的机会。丁一秋说,要谢谢你开了这一家公司的,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肖田伸手和他道别,肖田的指头在他掌心微微滑了一下。
苏苏在电话里说,老男人,我在蓝色咖啡馆等你。这里是一个特别合适怀旧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苏苏笑了,像铃铛挂在树上,有风吹来时的脆响。他说马上就过来,回过头看肖田,却静静地看着他,他想这女人有点意思。
后来,肖田和他喝茶时并不掩饰对他的好感。肖田说,如果有男人对我,有你对安婷一半好我死而无憾了,那时她手里那张调查表有些皱了,他接过来顺了顺皱的地方,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抚摸着一张脸,柔和而干净的脸。那张纸上写着,安婷,女,1975年生于上海,分别于1983年,1990年,1995年三次来到苏北小镇,1993年考入美术学院,1997年大学毕业后在西安开了家小画廊,1998年春天去温哥华,杳无消息。2002年4月,收到她的一封信,邮戳显示信件发自上海。2003春天收到她第二封信,还是没有地址,邮戳显示发自甘肃敦煌。
这是丁一秋所掌握所有安婷的线索。这是后话,先不说,还是跟着丁一秋的脚步。
丁一秋走进蓝色咖啡馆,就听见一首《阿根挺,别为我哭泣》,他就有了一点忧伤,苏苏说他忧郁时不是皱着眉,而是藏在眼神里,显得格外感人,据说小资们喜欢的梁朝伟就是因为他有和他一样的眼神。其实他最初的眼神,应该不是这样的,像湖水,看得见蓝天白云的。只是在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就像湖面有了雾,有了暮色,有了倒影,等等,湖水就有了别样的风景。
那一天是丁一秋16岁里普通的一天,但在就在那天忧郁像一只水鸟飞进他的眼里,再也没有离开。那天安婷从上海再一次来到了小镇。
苏苏坐那里,她的苗条背影在烛光中显得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怜香惜玉。
她的面前有一个杯子,盛着水,水上有红烛浮着。
这时一个叫烛影摇红的词突然袭击了丁一秋。
这是可以一个怀旧的好地方,忽明忽暗的烛光,旧旧的音乐,都是很好的背景。丁一秋坐了下来,开始想念安婷。这时苏苏在他眼前淡化,而安婷由远及近,年轻的脸映着烛光里,一个上海的女孩的脸映在烛光里,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右脸,露出左脸,她说,左脸比右脸漂亮。
应该一根红烛,应该两个人。他这样开始了想象那种意境。
那温柔的就像新娘一样的烛光。天黑了,真的黑了,伸手看不见五指。夜深人静是真的夜深人静了,不像广州的夜晚,不像武汉的夜晚,当然也不像西安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应该在只在诗词里有。
虫子唱歌听得见,风吹落一片树叶听得见。烛光让窗户亮了,薄薄的窗纸透出瘦弱的光芒,这点光照不亮黑的夜,它压根儿也不想照亮。就那样朦胧着,无声无息,怕打扰了树上的睡着了的鸟儿。
烛是红烛,也许放在银的烛台里。烛信是竹子做的,燃起来就有了淡淡的竹子的清香。
丁一秋的思维是无边无际的,像那年的那架飞机带着安婷飞上了天空,因为无依无靠,所以一个跑道让它降落,那个跑道在遥远的温哥华。
他轻轻地在心里喊一声她的名字,安婷。柔软的痛从心脏四散,胸腔跟着大面积起伏。
也许那样的起伏有点儿煽情,但他心情激动的方式就是那样。其实男人并不总是如铁如钢,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就会脆弱下来。
安婷,安婷。
恍惚之间,好像这两个字停在唇上,像晴蜓张着两个透明的翅膀。他看了看苏苏,苏苏也正看着他。
苏苏眼里有很多怜惜,丁一秋低下头,他知道这样是任性的,但他没有办法。丁一秋知道安婷与烛影摇红无关,他与烛影摇红也无关。但是,他还是这样说,烛影摇红啊,安婷。那一瞬间,他还想起了棉花,以及与棉花相关的一个梦。
苏苏说,你把那事办得怎样了?
他说,调查公司从明天开始寻找安婷。
苏苏说,非典过后,应该说你的这个行为很有人情儿。
他说,是不是每个记者都在找点儿?
苏苏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面前的红烛熄灭,他想换上一支新的,苏苏摆摆手。他们借着邻座的烛光坐了一会儿,苏苏说,你已经光荣地完成了怀旧任务,走吧?
2
如果让时光倒回去,不多不少,正好倒在少年的月光里。丁一秋坐在那里拨表针,一圈一圈朝回拨,一直拨得累了,而时光永逝不回。
那是一个小小的古镇子,在他的记忆里那个镇子的颜色一直白的,但是有一天却鲜活起来,镇子上来了一个穿水红塑料凉鞋的小姑娘。
外婆牵着她,从镇头走到镇尾,她对于小镇里的一切都是好奇的,她从上海来。上海,对于小镇子的人来说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据说那地方有洋房,有电车,可以坐在房子里看电影,不像小镇看露天电影。
小女孩在棉花铺前停了下来,她要看弹棉花。他看见了她的凉鞋,他立刻从房子里跑了出来,蹲在地上看,他觉得那鞋子漂亮极了,而他和小镇子所有孩子一样,夏天赤着脚。小女孩看着他说,你头上有棉花,说着蹲下来帮他把粘在头上的小小的棉绒弄下来。母亲放下手中的弹弓,和小女孩的外婆说话。
刚刚认识的两个小孩儿牵着手玩去了,一会儿小女孩喊了起来,一定要外婆来看怎么虫子也有双层的,结果两个大人一起来了,却是两个虫子叠在一起,都笑了。可她们无法回答虫子怎么有双层的,小女孩不依,跺着脚。外婆就生气了,外婆说,安婷,别闹了。再闹,就让你妈妈来接你回上海的。
原来小女孩叫安婷,那年他9岁,安婷8岁。
那个夏天,人们总能听见外婆一声一声地唤,安婷,回来哟。安婷总是在弹花房里脆生生答:知道了。却是不肯回去,在她看来,弹棉花太好玩了。她对他的妈妈说,我也想要一头的小棉花。妈妈看着她笑了说,不是弄到头上去的,是飞上去的。她说,阿姨,你真美丽。
那时安婷读小学二年级,而他刚念一年级,他不会说美丽,他会说好看。所以妈妈表扬安婷很聪明时,他有点不服气。他说等他上了二年级也会说的。安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拉着他回了外婆家,拿出一根彩色粉笔,要给他画高楼。
没有黑板,她画在地上。尖顶楼,一个又一个窗户,街道,汽车,街灯,交警。他问她,这是上海吗?他说,上海可真是美丽。他也学会说美丽了。
安婷问他想不想去上海玩?他说,想,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想去新疆,我爸爸在那里,搞石油。你爸爸干啥呢?安婷说,给大人当老师。他本来想问为大人还要老师的,可这时一只蝉落在小树上,他猫着腰轻轻走过去捉住了,放在安婷的手里,吓得安婷想哭,一撒手,蝉飞了。他飞快地跑着去追,安婷拍着手说他笨,人怎么能追得上翅膀呢?
那阵子他老想要是都不上学就好了,那样安婷就不用回上海了,就呆在小镇,可以领着她到小河边,在草地上打滚,打水仗,他可以看见她脚上的红凉鞋,还有听她唱歌。
但是,安婷还是要回上海了,她妈妈来接她。
那天,安婷从他门口经过时,安婷喊着他的名字,他躲在房子里不肯出来,有一种简简单单的依依不舍。安婷说,明年我还来的,好吗?他终于跑出来说,你说话要算数的。
他们的拉了手指,说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然后安婷走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从衣袋里摸出来一截彩色粉笔给他。安婷对妈妈说想让丁丁去上海玩,她妈妈说,等丁丁长大一些吧。
他记住了这句话,他不止一次地问妈妈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妈妈笑了,脸上的棉绒跟着飞,妈妈说,想去上海啊?他点头。妈妈说,你呀,傻不傻,哪能一天就能长大呢?妈妈总是很忙,手里的木锤弹在弓上,哐晃哐晃的响,棉花一点一点蓬松起来,当然满屋子都飞着絮。
等他长大了,有一天他觉得弹棉花很诗意也很浪漫。他对母亲说了,母亲想了一会儿说,想起来是,做起来不是。母亲已经苍老,因为长年弹棉花,落下了腰疾,一到就下雨就痛。
想想也是,那把用一根杉木做的弯弓,最少也有六斤重,弹筋用蚕丝做的。那时妈妈年轻,她有好看的背影。她用铁爪子把棉花抓散,然后把弯弓一头系在腰带上,左手持弯弓,右手拿木锤弹弹筋,她俯下身子,最大可能地用弹筋去弹棉花。汗水从年轻的脸上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棉花上,无声无息。她等棉花蓬松之后,要用竹筛压平。然后,妈妈要用线网住棉,她用两色线,一根红的作经线,一根绿的作纬线,速度快得让他眼花。妈妈有时看一眼他,妈妈说,你要好好学习的。要不然,就像妈妈当弹花匠。他说,弹棉花好啊。妈妈笑了说,说的也是,棉花也是要人弹的。
妈妈最后要用圆盘在棉絮上来回转动,目的就是让线和棉粘得紧密,那个圆盘很重,妈妈还怕压不紧,有时让他坐在圆盘上。
没过多长时间,他好像忘了安婷,而那半截粉笔一笔也舍不得画,放在墙缝里,他以为那里很安全,后来也忘了,有一天下雨,墙缝漏了一些彩色的水。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里藏了粉笔的,他问自己,安婷怎么还不来?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一直到七年之后,也就是他16岁那年暑假,安婷第二次来小镇,彼此看着,他们好像是一夜之间长成阳光一样的少男少女,记忆中的黄毛丫头,现在却像小白桦一样亭亭,长长的头发像月光一样垂在肩上,明亮的额头,粉粉的脸,在晨光里,像葵花。美丽的神秘的眩目的安婷,他双手按住脸,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有一种力量让他惭愧,等他睁开眼睛,忧郁像水鸟一样飞进他的眼里。
后来听他说到这里时,苏苏说,十几年都不会相思,可学会相思往往就是一瞬间,然后就一生相思。他觉得苏苏说得对极了。(未完待续。)
本连载由金陵女子篱落缤纷特约刊出
她有好看的饰物
你有漂亮的耳朵
舍不得命名的脖子和腕儿
相见恨晚啊
纤手一按的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