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

1

小丁坐在一个角落里,面前放一杯酒,并不去喝,她冷冷地看着,想自己的心事。某一刻她的眼神给一个人的眼神给逮着了,她的目光就迎了上去,两个人的目光都不肯后撤,就那样缠绕着。许久,小丁端了酒杯走到那个人面前,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

那男子脸红了,这太出乎小丁的意料了,还有男人会脸红?小丁坐下时说,不好意思,没吓着你吧?

那男子把面前的一杯酒干了,又看着她,他说,我都免费看了几个晚上了。小丁看着他干净而微红的脸叹了一口气说,有一句看来是真的。那男子问什么话,小丁说,酒壮色胆。他的脸再一次红了。

小丁不说话了,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他久久看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他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有个男人占领了你的一根手指。

这话有些意思,小丁有点开心,就举了杯子,她第一次在这个酒吧喝了酒,并且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酒不像以前那样难喝。

于是和那男子频频举怀,到午夜时,他有了醉意,她醉意更甚。

小丁站起来准备回家了,走了几步,猛一回头,跟那男子的目光再一次短兵相接,她从他的醉眼里看到了不舍。

她走回来,抓住他的手。

门打开。远处高楼的灯光,映在房子里,浑浊如老花的眼。小丁扑在那男人怀里,某个时候她将嘴唇上移,贴在他的耳朵上说,你真帅。然后将他的耳垂含在嘴里了,然后将他整个右耳含在嘴里了,就那样,就那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吻。

那男子感觉像他的血是壶里水开了那样冒着气,接着身体就追随了他。小丁也感觉到了,她推了下他说,没见过女人哪,这么没有出息?

那男子又是一副不知措的样子,小丁的心再一次荡漾。她再一次拥抱了他。

他一头扎进她的怀里,那样子像是要埋起来。

而在那时,她的裙缓缓地从她身体滑过,盖住了她的双足,像是一副温热的油画。他把她举了起来,扔在床上,接下来他却找不到方向,那笨拙的样子让小丁惜怜,就帮了他。

那些本能那些来自身体的底层的汛息,张狂着挥洒着。后来,他哭了,像个孩子那样地哭了,他说原来男人可以这么好。

那男子告诉小丁他叫李杰,从小城来,一无所长,除了开车。他说,他开的士,给一个车主打工。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他说,姐姐,要是我晚上开车,我会送你回家。

小丁伸手抚抚他的脸说,你走吧,我想静一静。李杰认真地说,姐姐,我喜欢你。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小丁站在窗口看着他走到了街上,接着他跑起来,像是追风。

2

天渐渐地黑了,最后就是暗夜。我夜夜都是,昙花。小丁喜欢这句话,小丁觉得她也是昙花,热烈了,迅速地落败,就像刚才,李杰的体温和气息好像还在,但是她依然想贺源。

贺源走了,也许此时他依在卡莲娜的怀里,她的金色的头发覆盖了他的脸,那么深的眼睛那么蓝的眼珠,卡莲娜是漂亮的法国女子,她神秘而芬芳地从小丁的树上摘下了贺源这个果子,然后走了。

小丁去了酒吧,她想放纵。其实放纵也不说想就能做到的,她坐在一个角落里,要了一杯酒放在面前,走时那杯酒还在那里,她就是要呆在闹哄哄的地方,她不想回家,家里的那种安静像是张大了嘴,随时都有可能吃掉她。

小丁其实忘不了贺源。七个月之前,贺源作为访问学者去了巴黎,将在那里学习生活半年。这对他是一个机会,而小丁却是不情愿的,那时他们同居不久,就像刚刚尝到蜜的甜,而现在蜜蜂却飞走了。

临别时他们缠绵了又缠绵,像是生离死别。该给他准备的行李小丁都准备了,最后小丁给了他一条新皮带。他看着皮带笑了说,他会系紧裤带的。

半年时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想贺源想得小丁都瘦啦,山重水复,小丁差点儿都迷路时,贺源回来了。小丁的心情就像那歌里唱的喜唰唰,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交出来……

贺源带了一箱子内衣,各种颜色,大红大紫,浅蓝月白。他要她一件一件穿给他看,她顺从了他,一件一件地穿,一件地脱,他一次,又一次动情,一次比一次高涨。后来,他们都累得像鱼躺在岸上,除了张大嘴巴呼吸,就是张大嘴巴呼吸。

也就是从他回来那夜开始,他们的欢爱多了很多新内容新花样,这让小丁有些不适应,但小丁依然是欢喜的配合了他。某个瞬间,小丁听见他含糊地叫着卡莲娜。她问他卡莲娜是谁啊?他有一点不自然地说,那是法语,相当于汉字爽。小丁也没有深究。

慢慢地,小丁发现贺源变得特别喜欢她的内衣,总要她穿上那些性感的内衣,煮咖啡,跳舞,或者做爱。

他是不是变坏了,或者变态了?事实上他没有有一天小丁小心翼翼地问了,他认真地说,他在法国时非常想她,有一天便买了一副乳罩、一条内裤,写上我的名字,晚上穿着它们睡觉。

小丁惊呆了,原来想念一个人还可以这样啊,她没有告诉他,她在想他时是将盒子里的珠子倒在地上,一颗颗地拾起来,然后再倒在地上,再拾……

小丁没有想到,一个月后,一个金发的女子出现他们家里,她忘不了贺源和那个女子相见时的惊讶,然后就是拥抱亲吻,那一刻她像一件家具,他们谁都没有觉得她的存在。是贺源先清醒过来,他看着小丁说,对不起,在巴黎我们喜欢上了,她叫卡莲娜。

卡莲娜突然看见阳台上晒着的内衣,她突然打开了裙子,原来她的胸衣和小丁挂着的一样。

小丁突然就恶心了,她明白了,原来他带给她的内衣只是一种替代,原来卡莲娜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她想保持冷静,但她听见她声嘶力竭喊,滚……

小丁在睡着之前对自己说,再不去那家酒吧了,也不和李杰见面了。她终于放纵了一回,对于情窦正开的李杰,她突然有些后怕。

3

一个星期,小丁除了上班,就呆在家里,她躲着李杰。有时出门,她猛地回头,她老是觉得李杰在跟踪她,晚上有时她不开头站在窗前,看着街道,看李杰是不是站在那里,一个星期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暗自欢喜的同时,微微有些失落,男欢女爱一欢,不是像擦玻璃那样一擦就干净了的,慢慢地,她有点想李杰,那晚来自身体的记忆一直都在。

那天小丁站在第十九层的办公室里,从窗朝下看,街道上的汽车像是甲壳虫一样过来了过去了,她想李杰会在哪辆车子,在哪条街道上?

那刻她想见到他,非常非常地想。于是,那天夜里,她再一次去了那家酒吧,结果没有见到他,她连着去了几个星期,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以为她再也不见不过李杰了时,一辆车停在她的身边,李杰下车,打开车门,一句话也没说,她也没说话,坐了上去。

车子里,邓丽君正唱着《何日君再来》: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良久,李杰说,姐姐,我喜欢你,可是我一无所长,只会开车。你在那么高级的写字楼里上班……

小丁静静地看着他,原来他把她的一切都了解清楚了,那刻她心里一软,没说话,但是她的手伸了过去,和他握了一下。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后来就停在小丁的楼下,小丁下车跑向了楼梯口,她停了下来,然后折回来,她拉着李杰的手。

强有力的脚步带着他们朝房间里走。依然没有说话,他们相互扑进对方的怀里,亲吻,像树一样倒下,每一个枝桠都服贴的,快乐忽啸着,如惊涛拍岸。

姐姐,我喜欢你,我要对你负责。李杰喃喃地说,但他目光严肃。小丁抚着他的脸,她说,你真傻。

李杰穿衣服,李杰说,姐姐,我还要去跑出租。说完,他就走了。

小丁想说,你交了班回来。但是小丁忍住了。小丁想,李杰说的是对的,她一个白领,而李杰只是一个给别人开出租的小伙子。小丁想,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小丁这样想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4

但是小丁依然想李杰,如果说她更多地想念他清新的身体可能确切一些。

如同《丑闻笔记》里的一段:我第一次看他脱衣服,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芭芭拉?园子里新鲜的蔬菜包在干净的白手帕里;刚我第一次看他脱衣服,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芭芭拉?园子里新鲜的蔬菜包在干净的白手帕里;刚从土里出来的蘑菇。不,真的,他真是鲜嫩可食。他每晚洗头。想想看吧!头发干净得无精打采的。可能是青春期的虚荣吧,或者不是,也许是青春期的焦虑。他的身体还是一个新玩具,大人对身体漠不在乎的态度,他还没学会……

一个季节过去了,李杰总会说,姐姐,我喜欢你。他从来不问小丁是不是也喜欢他,他说那句话时他的头低着,也许他一直都在自卑。而小丁也没有说过她喜欢他。

好像这些都没有影响李杰的快乐心情。如果他开白班,他会在她下班时把车停在写字楼下等小丁,然后送她回家。如果开晚班,他总会把车停在她的楼下,有时上来,有时不,按三声喇叭。

有他的日子,小丁很充实,至少她没有全心全意地去恨贺源。

那天小丁参加一个聚会,结束时很晚了。她打李杰的手机,正好他跑夜班,就来接她。

夜深了,车也少,小丁想开车。小丁也有驾照。小丁,我来开,行不?他摇摇头说,不行,我开安全些。

后来,小丁想,那天晚上车不管是她开还是李杰开,李杰都会被撞,因为他愿意。

那辆大卡车像是喝多了酒迎着李杰的车开过来,等他发现时,他的一只手还在小丁的手里。而那辆车就在眼前。他的手闪电一样从小丁的手里抽了出来,他的身体偏向了左边,人的本能都是这样的,这样他错开自己,这个动作另一层含义就是把坐在右边的人活生生地交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把却用尽全力把方向盘打向右边,他把自己交了出来……

巨大的声响,然后就是玻璃落在地上的声音,小丁被弹了起来,接着落下来,她是清醒的。而李杰伏在方向盘上……

小丁把他的头上抱在怀里,她喊,李杰你醒醒。她喊,李杰我喜欢你。李杰无声无息。奇怪的是车里的音响还是好的,依然是邓丽君的声音: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请进点小菜 /人生能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眼泪从小丁的眼里流了出来,非常缓慢,她举起手砸在音响了,那声音嘎然而止。

车里很安静。(图是“A刘铃·薛定谔的猫”拍的,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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