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善祥 | 退彩礼
【往期回读】
退彩礼
作者花善祥先生:小纪镇竹墩村人,扬州作协会员,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著有《竹墩史话》《杨树庄风情录》。
古代讲究礼数,在农村历代以来婚礼习俗要求“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请”,六个步骤一个不能少。后来慢慢由繁到简,逐渐由六礼演变为三礼,即“纳釆、纳币、迎亲”。而其中的纳币,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彩礼。
上世纪70年代,农村的彩礼一般是为女方买四套衣服的布料,即春夏秋冬四季穿的;条件再差的也要为女方买两套衣服的布料,即春冬两季穿的。至于布料,都是大路货,几角钱一尺的家常布。个别条件稍好的人家还会送上一副金耳环。女方接受了男方的彩礼,表示同意这门婚事,举办一个简朴的订婚仪式,男女双方拍张订婚照。春节,男方可到女方家拜年,从此双方可以来往。
批判孔孟之道的运动在农村开展后,把彩礼列为封建糟粕,大力提倡树新风,开展“批孔孟之道,退礼不退婚”活动。当时我在大队担任学理论辅导员,亲历了退彩礼活动。
我们生产队花年凤、花为凤两个女青年都定了婚,接受了男方的彩礼。这两个人都是共青团员。大队党支部要求从我们生产队开始,做个榜样。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团支部书记李大芳(化名)。他首先找来花年凤做工作,因花年凤不但是共青团员,还是铁姑娘班班长。认为她的工作好做,谁知碰了一个钉子。花年凤不肯退彩礼,理由是她的婆家没有人,未婚夫在外地做手艺。“不行,你是共青团员,要积极带头,婆家没人,打电报让你未婚夫回来!”花年凤丢下一句“我没毛昌钱打电报”,拔腿走人。李大芳气得哼哼的,但无计可施,只好去找花为凤。花为凤是刚入团的,人十分老实,在队里劳动肯卖力气,从不多言多语。李大芳对她说了一通大道理,她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你是新团员,要听党的话,带头移风易俗退彩礼,积极向党组织靠拢。”“退就退吧。”花为凤憨憨地一笑。
第二天,大队组织了一支由七人组成的退彩礼小分队。这支小分队由我带队,四个女青年,两个男青年,还有一个是花为凤。四个人负责敲锣打鼓,一个人扛一面大红旗,一个人捧着彩礼,花为凤空手跟着走。
花为凤的未婚夫家在樊川公社同祥大队。我们小分队一大早就到大队部集中,李大芳作了简单的动员后,我们扛着大红旗,敲锣打鼓准备出发。庄上男女老少像看西洋镜一样从四面八方赶来。人群中议论纷纷:“这是搞的什么花头精?退彩礼不就是退婚吗?”“订婚收几套衣料又不妨法,退了算什么?”“唉,退彩礼弄得不好假戏真做,让人家姑娘毁了亲、坏了名声,什么好处都落不到,怎么好?”见人多嘴杂,李大芳怕坏了事,赶紧大声对众人喊道:“我们是树新风,移风易俗,批孔孟之道,退礼不退婚。广大革命群众要坚决支持这项工作。”说罢,催我们小分队上路。我们敲响锣鼓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过了竹墩庄,进入富民公社地带,我们停止了敲锣打鼓,把那面大红旗卷了起来扛在肩上。大家说说笑笑朝樊川赶。一路上,我让大家复习一下唱词。前几天我编了四段唱词,是歌颂退彩礼的,用“送麒麟”的曲调演唱,一人领唱众人和。头天晚上才把歌词发到各人的,我怕他们没记熟,到时候唱不出或唱错了会出洋相。
大约九点钟,我们到了花为凤未婚夫的家。同祥大队在田间干活的群众听到锣鼓声都感到好奇,那年头没有文化活动,都纷纷赶来观看。一听说是来退彩礼的,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竹墩人关目多呢!”花为凤的未婚夫一家十分热情,忙着倒茶递烟,叮嘱我们不要着急,吃过午饭再回竹墩。一家人忙着杀鸡挑菜,风风火火地忙午饭。我们坚辞。花为凤的未婚夫笑嘻嘻地说:“你们不在我家吃中饭,我就不收彩礼,看你们回去如何交待。”话说到这份上,我们再推辞有点不近人情了。“唱两段唱两段!”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我们就唱开了:“锣鼓一打格铮铮,彩礼退到你家门,同仇敌忾批孔孟,反对封建不退婚。哎哎,反对封建不退婚。锣鼓一打格排排,革命新风树起来,革命青年有志气,封建礼教脚下踩。哎哎,封建礼教脚下踩。”……我们唱完四段唱词就结束了,看热闹的人们意犹未尽,不肯散去。“竹墩人扬剧唱得好呢,来两段扬剧吧!”掌声热烈地响起来了。我们小分队里的确有人会唱扬剧,但是没有新词,要唱只能唱老词,我担心唱传统的《十八相送》等经典会被人指责为封建,因此不敢应允。但围观的群众不答应,强烈要求我们唱几段老扬剧。“不要怕,我们这儿人好呢,不会有人嚼舌头,放心大胆地唱吧!”巴掌声又一次热烈地响起来,且有不唱就不停拍巴掌的态势。盛情难却,我硬着头皮让两个女队员唱了一段《十八相送》。“再来一段,再来一段!”人们异口同声。恰好这时花为凤的未婚夫喊我们吃饭,总算为我们解了围。
吃完饭,我们丢下彩礼,高高兴兴地回家。
花为凤的退彩礼相当成功,李大芳在当天晚上召开全大队青年大会,表扬花为凤,狠狠地批评花年凤。会议结束之后,把花年凤和我们小分队留下来。李大方神情相当严肃地说道:“经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给予花年凤留团察看处分,但是,还必须退掉彩礼!”“退退退,让我朝哪儿退?你讲不讲理?”花年凤眼眶里含满委曲的泪水。“只要革命意志坚决,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说不过你,你靠嘴吃饭呢!看你能想出个什么猴子耳朵?”“花年凤你什么态度?你要不要团籍?”李大芳虎着脸,气得直喘粗气,“你不是有媒人吗?媒人是你们生产队的,我看你就把彩礼退到媒人家中!”花年凤楞了好一会儿,双唇咬得死紧。她是在乎团籍的,为了入团,她在夜里不知做了多少次无名英雄,为队里干活不要工分、不留名。然后,她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回家。她家离大队部只有几十步远。不一会儿,花年凤捧着四套衣服料子来了。在李大芳的带领下,我们敲锣打鼓把花年凤的彩礼送到媒人家。在媒人家,我们没有唱一句,丢下彩礼就各自回家了。
退彩礼的事情已过去四十多年,现在的人们可能无法理解,无须评判对与错,它终究曾经确确实实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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