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岁那年,我帮父亲要账,一位老人还钱时的一幕,让我泪流满面!
文:怀之
图:红艳
在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在家里开了一个小诊所。他属于自学成才无师自通的那种。在乡亲们的眼里,父亲是他们的“大救星”,除了给人看病之外,他还给猪牛羊看病,甚至夸张一点的,有一次,竟然有位大婶抱着她家的母鸡过来,让父亲看看为啥不肯下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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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因为好说话,也很尽责,诊所的生意特别兴隆,几乎每天从早上五六点钟就开始了,直到晚上十点左右,父亲才能坐下来休息一会。
父亲不擅农耕,家里虽有七八亩地,可是产量却是村里最少的,每年的农忙时节,都得在同村叔叔大爷的帮助下,我们家才能把粮食收回家。父亲的诊所虽然生意红火,我家的日子却一直都很窘迫。
父亲治疗皮肤病在周边乡村颇有盛名。用现在的话来说,父亲是那个时代的良心医生。但凡吃药能治好的病,父亲不会给打针,若是打针能治好的病,父亲绝不会给打吊水。
那时候的药也很便宜,乡亲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来到父亲诊所,一般只要花个几毛钱拿点药,差不多就可以治愈。因是在家里开的诊所,所以常年无休,二十四小时接诊,半夜被喊起来去出诊也是常有的事。
一些邻居对母亲说,像你那家子生意这么好,日子应该过得如鱼得水才是,但事实上却不然,因为父亲好说话,老百姓每次来看病,都采取赊账的方式。
父亲的诊所不赚钱,除了赊账之外,和他的乐施是好善也有一定的关系。
记得有一年的11月份,我在父亲的诊所里帮忙给他烫针头,这时来了一对堆母女,那孩子脸色特别难看,眼睛始终半闭着,父亲摸了下她的额头,发现孩子高烧特别厉害。于是父亲就问那母亲,为何不早点带孩子过来,要不然有可能会带来性命之忧。
那母亲听着父亲唠叨着,泪水不停地往下流。原来,她家里特别贫穷,公公常年卧床,丈夫有些残疾,孩子生病后,家里无钱医治,还想着熬几天就挺过去了呢,谁知孩子一天天恶化,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孩子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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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给那孩子治疗后分文未取,还留那憔悴不堪的年轻妈妈和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当她端起碗时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由于父亲忙着给人看病,不能下地干活,因此,年幼的我每次都被母亲揪着去田间,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我恨死了父亲的诊所。
就这样,几年下来,父亲的欠账记录上,就有了厚厚的两大本。后来父亲实在没钱进药了,才不得不去要账,但他是个注重面子的人,因此,要账的事基本都是让我和母亲出头。
有一次,父亲对我说,既然你不愿意去地里干活,要不你去要账吧,我先把欠账多的人整理出来,你就根据名单上的地址和人名,直接去要就可以了。
那时,我才10岁,谁家欠钱,我并不清楚,只是父亲告诉我,到了这个村庄之后,就直接找我家的亲戚,让他带着我去要账就可以了。
正当我要离家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却大吵起来,原来那个村子欠账最多的一家,是母亲的亲舅。母亲说,舅舅家的条件不是很好,尤其这几年,家里劳动力少,孩子多,这个时候让他们还钱,大家面子上都会很过不去,再者,舅舅是个很诚实的人,如果有钱的话,肯定会送过来的。
于是,爸爸就说,舅舅家没钱,就不让他还,让他带着孩子给其他人要账总可以的吧,要不然,这诊所都维持不下去了。
到了母亲的舅舅家,我叫他舅姥爷,他很客气,我留意到,他家的房子看上去特别破旧,一群孩子穿的破破烂烂。舅姥爷看着我手里的账本,就对我说,这次玉米卖了之后,就给你们送去。至于村里其他人家欠的账,他过去要就可以了。
于是,我就和舅姥爷家的孩子,在院子里玩。
不一会,我听到了不远处的吵架声,原来是舅姥爷和一个欠账的人家在互相指责。我只听舅姥爷气愤地说:“当年看病,人家给救急了,现在病好了,却不着急还钱了,你们这都是啥人啊?”
我在院子里,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争吵声,才知道要账的艰难,在我的概念里,我还以为只要把账本给欠账的人一看,对方就会马上还钱呢。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舅姥爷拉着脸回到了家里,原来村里欠账的17户人家,只有六户给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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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舅姥爷就对我说,别人不还,我还,你父母让你出来要账,肯定有他们的难处,我了解你父母的为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让孩子过来讨钱的。
于是,舅姥爷把家里仅有的钱全部交给了我,并对我说,回去告诉你父亲,剩下的哪一点,我卖了玉米后再还。
那天我回到家里,父亲拿着记账本,发现还钱最多的,竟然是舅姥爷,父亲很过意不去,母亲也连声叹息。第一次要账,要回的竟是满心的歉意。
转眼到了寒假的时候,父亲又安排我去要账。因为上次的经历,我有很强的抵触情绪,母亲看到我有些不愿意,就对我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如果不去要钱,家里买年货就泡汤了,没有钱,你和你妹妹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就不买了!”
于是,那天早上九点多钟,为了新衣服和新鞋子,我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可我再也不想去舅姥爷那个村庄了。
我这次去的是张庄,我奶奶的娘家。
奶奶虽然去世多年,但由于逢年过节,父母一直还在给奶奶的娘家人走动,故和这个村庄的人来往过多一些。
按照父亲事先的吩咐,我首先来到了二舅爷爷家。
二舅爷爷是村里的大佬执,在村里有一定的声望,我把账本交给了他之后,他直接去了村里,在大喇叭上吆喝了一会,大概十分钟之后,还账的人陆续赶到了二舅爷爷家。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二舅奶奶说,目前只剩下一家了,看来,我要亲自出马了,要不你也跟我一块去吧。
午饭后,二舅奶奶带着左拐右弯,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她用手指着里面正在捡拾柴禾的老人说,你父亲就是给她看病时赊账的。
我们走了进去,老人刚把柴禾放进了灶房里。
看到我们过来,老人颤巍巍地用手搭在眼睑上,然后笑容满面地问:“你们来干啥?”
没等我回答,二舅奶奶就我推到她面前,给她大声地介绍着我来此的缘由。
听说是来要账的,老人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随后,用挂在胸前的小手绢,不停地擦眼睛。随后老人说:“我儿子外出还没有回来。今年家里特别困难,前些日子还在说起这件事呢,可家里今年太难了,秋天的收成不好,价格也低,到现在还没卖呢!”
二舅奶奶忙说:“他婶子,孩子大老远跑过来,天气这么冷,总不能让她跑空趟吧,没多有少,多少总要给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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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说,那我找找看。
随后,只见她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床头,从自己的枕头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我看到最里面的手绢里,包着一叠小面额的钞票,她递给了二舅奶奶。老人说:“这是闺女给我的零花钱,让我买豆奶粉的,家里这么难,我也舍不得,就藏在枕头下面了!”
我看着那叠钞票,我的眼泪都在打转,因为有些钞票,都在市场上很久不流通了,也许,老人已经存放了很久很久。
我走出村子,回头望望,村头飘出乳白色的炊烟,有萝卜丸子的香味隐隐藏在风里,看来性急的人家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了。想起刚才老人太家空空的厨房,和苦涩的表情,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
经过几次要账,我心里不再抱怨父亲开了诊所,耽误了干农活,我也主动起早贪黑下地了。那个不起眼的乡村诊所,早出晚归的父亲,是这乡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从工作的城市回老家,我都要经过那几个当年要账的村庄,昔日贫穷的景象早已一去不返,各家各户,都是造型别致的楼房,花花草草栽种在路边,处处透溢着祥宁与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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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为何,我的思绪里,总会想起几次要账的日子,也许,只有经历过困苦的人,才更懂得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