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罗武昌作品
老爸的“烟锅”
罗武昌(云南)
烟锅也叫烟袋锅、烟斗、旱烟枪,是一种专门用来吸食烟草的器具,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锅具,由烟锅头、烟锅杆、烟锅嘴构成。烟锅头是圆形耐火的铜质、木质、泥质、陶质或铁质的装烟叶装置,与烟锅杆相连;烟锅杆为长短不一的铜质、木质、铁质、竹质圆形杆具,内有烟道,同烟锅头、烟锅嘴相连;烟锅嘴多是做工精致的玉石、玛瑙、琉璃、铜、锑或牛角材质,套在烟锅杆尾部。
在祖国西南边陲的“千年茶乡”,有一个海拔2080米叫“厦片房”的高寒山区,国土面积0.95平方公里,距村委会 9公里、镇政府22公里、县城40公里,有农户34户村民150人,是父亲呆了一辈子的地方。那里山高、坡陡、寒冷、贫脊,土壤多为白沙土和香面土,土壤肥力低下,粮食单产低得可怜。因此,靠吃“救济粮”过日子,早已成了村里的常态。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是来自南京应天府柳树湾赵文高老祖先在顺宁府赵(罗)式的第九代子孙,从家谱、族谱和祖坟的碑刻墓志还可以看到“南京应天府柳树湾”、“柳树湾大石坎”、“高石坎”等记载,属于今云南凤庆县大寺街冷水塘第三支系罗宗廷之后人。父亲高小文化,在那个时代也算得上一个文化人,是十里八村红白喜事的“主厨”,经常参与邻里纠纷调处被尊称为“和事佬”,也是农村“总理”的不二人选。要不是“土改”中佬佬(爷爷)上吊身亡,采取“自绝于人民”的方法,换来了一个“中农”成分,留下大伯、身患“羊癫疯”的奶奶和不满十四岁的父亲,还真不知道历史会怎样书写。
父亲也是个出了名的“老烟民”,一生喜欢吸食草烟。因此,父亲有两支烟锅,一支“长枪”、一支“短炮”。长枪是“锑头、紫竹杆、铜嘴”的一米见长的旱烟枪,既是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象征,也是教育孩子的“教具”。锑烟锅头上雕刻兰花图案,紫竹烟锅杆又细又长,菜花铜烟锅嘴小巧玲珑,均被时间雕琢得“油光水滑”。短炮又叫“土喇叭头”,烟锅头为土陶,紫竹烟锅杆有“一扎”长,没有烟锅嘴。父亲有两个“烟袋子”,一个是雕刻菱形图案的方形“锑烟盒”,与短炮搭配外出方便携带;另一个是牛皮缝制的“牛皮烟袋”,吊在长枪中部与长枪形影不离。
佬佬亡故后,年幼父亲担负起当家庭的重任。据父亲回忆,茅草顶的“大楼子”那二尺八厚的墙壁,就是父亲和泥巴一点一点垒起来的。因父亲有文化,又能说会道、吃苦耐劳、做得一手好菜,深得四里八乡赞许,还当过乡公所会计。要不是奶奶病情加重,父亲差点就成了芒市糖厂的正式职工,又怎么会回家做了一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呢?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父亲是否后悔过。
说起来也怪,老家是一个汉民族地区,但从生活习俗上来看,似乎还有许多“土族”的影子。在老家,农民与“工作人员”的最大区别就在称呼上,比如,农民喊“爹”工作人员叫“爸”,农民爹的爹叫“佬佬”,工作人员爸的爸叫“爷爷”。一听称呼,就知道什么“来路”,三六九等区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就中断了许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父亲烟瘾很大,一口气可以抽“两三锅”。父亲起床洗漱后总是先煨“小罐茶”,再切“烟丝”。父亲把烟叶叠成一摞,先沿主脉对折成长条形,再拦腰兑叠成长方形,用手压实后小心翼翼切取烟丝,“咯嗞咯嗞”很有节奏感,且刀刀见底,烟丝粗细均匀,老烟民们都说父亲切制的烟丝条索“怪好”。其实,父亲是有绝招的,他头天晚上都用青菜叶包裹烟叶,放在泥巴地上“吸地气”,这样,烟丝“回潮”切起来就不会碎断。可惜,许多老烟民吸了一辈子烟,也没有掌握这手绝活。
厦片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贫困村,是时光的碎片、岁月的积尘和时间的匆匆无痕。“出门就爬坡,茅草厦片多;苦荞包谷当主食,一年只有半年粮”;“睛天灰满桌、雨天泥裹脚;粪草堆墙脚、脏水满地泼;年年盼救济、老小疾病多”,就是对该村历史的真实写照。由于“白沙土来没油水,包谷廋得像毛草;人哄地来地欺人,五荒六月饿死人。”所以,厦片房最响亮的名字叫“穷”,最大的特征是“缺粮”,家家户户闹“粮荒”。因为穷,村里后生读书认真,考取功名“跳农门”的不在少数;因为穷,村里姑娘纷纷外嫁他乡,外地姑娘又不愿意来“遭罪”,三四十岁未婚娶的老光棍有很多。过去村里人到外面工作,出于爱面子的原因,没有人愿提及“厦片房”这三个字,一问老家都以“松山”来搪塞,久而久之,他们的子女们都误以为老家是与联席行政村一样的“松山村委会”了。
父亲身患风湿病,是生产队里的“羊倌”。说也奇怪,父亲放羊还真有“两把刷子”,羊群养得又肥又壮,数量在年年增加。但在那个“割尾巴”的年代,“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是政治标签。父亲把羊养好了反而要挨“批斗”,他左右想不通,批斗会结束总要手持长枪“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发出“这是什么世道”的叹息。
那是一个靠“工分”生存的时代,劳动力多分到的钱粮也相应多,日子要好过一些,像我家这种劳动力少的家庭,七口之家才有两个劳动力,分得的钱粮自然少得可怜。在我的记忆里,从学会走路就跟随父亲放羊。那时候,父亲总是拄着拐杖,身穿一件蓑衣,蓑衣里藏着几个布口袋,遇到什么野菜、野果、野菌的,都要统统采摘回家充饥,作为缺粮的一个有效补充。
村里闹“粮荒”,靠“救济”填不饱肚子,外出借粮是家常便饭,也就顾不上什么羞耻了,能活着就是最大的愿望。“借粮”是一种常见现象,借粮之路是一条充满心酸、坎坷的尴尬之路,也是一条充满温馨、幸福的难忘之路。记得五六岁开始,父亲就带着我向远方的亲戚求援,总忘不了带上那支“长枪”。父亲让我把“长枪”扛在肩上,一头挂上一只“布口袋”,亲戚一看就知道是“讨饭”来了,省去了父亲许多解释的“口舌”,我常被父亲的聪明才智所折服。说起借粮,父亲还真是个“高手”,不仅能让我沾点“油荤”,而且很少空着手回来。母亲有兄弟姊妹12人,母亲最小自然要留在外婆身边,就嫁给了同村的父亲,许多姨妈一个一个都远嫁相对富裕的“江边”一带去了,澜沧江一线几乎都是亲戚。每次借粮前,父亲都会做足功课,把关系不错的亲戚先捋一捋,挨个儿排排队,掂量从什么地方开始,到哪儿结束。“长枪”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借粮途中恶狗很多,可以担负起“打狗棍”的角色。父亲总是姐姐长姐夫短的“嘴甜”,随时把“匀一点救命啊,要是没有你们接济,真不知道怎么度过眼前这个坎”的话挂在嘴边。每次“出征”,都能大米、包谷、小麦、荞麦或瓜瓜豆豆、洋芋水果、红薯青包谷之类收获一些,父亲一概千恩万谢。借粮回来,父母像“翻粑粑火钳”一样重复着这些话:是姨妈姨爹们把你们喂养大的,以后有出息了要好好孝敬他们,千万不能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要是借粮也度不了粮荒,就得靠挖野菜、摘红豆叶、洋丝瓜叶、南瓜叶等充饥,似乎回到了陈毅“囊中存米清可数”的艰苦岁月,尝尽了“饥肠响如鼓”的滋味。父亲虽然讲不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大道理,但他们饱尝了产粮的艰辛,把每一粒粮食看得很重,从小教育我们不能浪费,要有“算计”,不能“有时一顿胀、没有烧火向。”大集体劳动时间很长,往往需要携带一个“饭团”,作为下午肚子饿时的“晌午”。为了能让我们多吃点,父母常常把“晌午”省回来作“晚饭”。怪不得饭后父亲不许我们蹦蹦跳跳的玩耍,说消化得太快浪费粮食,要是警告了两次无效,“长枪”就会无情的落到脚杆上,像马蜂叮一样的疼,足以让人记忆深刻。
父亲的烟锅,可不是一般人可有可无、患得患失的物件,那可是父亲的命根子。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岁月,父亲宁可省一口酒、省一勺饭一碗汤,但绝省不了那锅烟!其实,父亲对烟的要求很低,舍不得抽“纸烟”,只要旱烟“劲大”就行,至于“香味”是其次的,关键抽起来要“过瘾”。每逢有人来家里闲聊,父亲都要撮一撮烟丝给人家,围坐在“火塘”边,一边喝着“小罐茶”,一边抽着烟锅,在唠嗑子的同时,什么家长里短疙疙瘩瘩的事情,都会在“吃烟”中得到化解冰释。
烟锅作为一个时代的记忆符号,演绎着乡亲们的喜怒哀乐,自然也有对父亲的深深思念。“长枪”还有第三个作用,就像过去私塾的“教鞭”,要是孩子真的不听话,就在脚杆或屁股上抽上几下,确实能让人长不少“记性”。前不久,将老母亲送回老家,这是父亲仙逝后第一次在“十月朝”给父亲上坟。如今,父亲已离世10年,老家早已没有人抽烟锅了。但每次回老家上坟,都可看到陪伴父亲一生的“长枪”“短炮”静静靠在父亲生前十分喜欢的高大的“三进碑”墓门上,旁边还躺着那个方形“锑烟盒”,似乎还能闻到浓烈的草烟味,仿佛父亲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有些纳闷,十年了父亲的最爱何以保存得如此完美。母亲告诉我,尽管父亲没有多大本事,但他为人正直仗义,对邻里相敬如宾,口碑好着呢,村里人不会随便动父亲的遗物,珍惜还来不及呢。哦,原来如此,好人还真有好报,愿父亲到了那边能够获得同样的礼遇。父亲,我是真的真的好想你。
【作者简介】罗武昌,男,汉族,1964年出生,云南省昌宁县人。1988年参加工作,大学文化,中共党员,林业高级工程师。现供职云南省云台山林业局,大理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旅游、摄影、美食和文字创作,曾在《中国绿色时报》《内参选编》《云南日报》《云南林业》《云南支部生活》《云南思想政治工作研究》《大理日报》《大理党建》《大理农村经济》《大理清风》等传统媒体以及“新华网”“云岭先锋网”等主流网站发布作品300余篇,并多次获大理州、市征文比赛奖项,多次被评为大理市优秀共产党员、优秀工会工作积极分子、优秀组工干部和宣传工作先进个人,大理州优秀网宣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