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围棋轶事之二

编者按:思迟(笔名)是我幼时在成都西南工业建筑设计院的同伴。偶尔为文,笔力之精到,让我惊讶。写古代围棋史,且以文言笔法出之。精美,有味。他在大学里教过十年的古代围棋史选修课,我公号上将连续推出他的六篇文章,小众,雅致。权作试水。

“棋圣”吳清源大师(九段)签名照片,图左红衣人为成都棋手何四祥6段。

虞愿不受处罚反得恩宠有其原因。明帝有疾,每卧病,虞愿即龙床侍奉医药,故明帝喜爱之。

明帝厌恶别人对围棋说三道四,尤其女人对围棋的指责明帝更是憎恨。大臣若触犯明帝的忌讳也有杀头的风险。

尚书右丞荣彦远善弈,是明帝的围棋近臣。荣彦远的亲朋好友到荣府作客,荣彦远以围棋待之,荣夫人因讨厌围棋当众进行指责伤了荣的脸面。宋明帝知道后,对荣彦远说:“朕为卿治之,何如?”彦远随口回答:“遵圣旨”。当天晚上,明帝就赐毒药将荣妻杀掉了。 南乡侯刘休多艺能、善隶书、尤善食疗之术。明帝喜好颇多,尤嗜好美食,刘休善做佳肴因此受宠,侍奉明帝左右。

刘休的夫人王氏也有同样遭遇,刘夫人也妒。明帝知道后,赐刘休以小妾,敕王氏二十杖。命刘休于府宅后门开小店,使王氏亲卖扫帚皂荚以辱之。由此可见明帝与善技艺者的亲近程度。

明帝体态肥胖,阳痿不能御内,这或许是他憎恨妇人妒的真实原因。 对于大臣的谏言,君主的态度各异。 宋朝人称围棋为“木野狐”,以狐狸的艳媚来比喻围棋的魅力是非常贴切的。

宋太宗赵光义酷爱围棋,以至于有大臣忧太宗因痴棋而误国事,谏劝他对“悦惑明主”的围棋不要太迷。太宗说:“朕非不知,聊避六宫之惑耳。” 太宗是个开明的君主,对大臣们忠谏的道理心知肚明。但无奈围棋太迷人了,以至于他找出下围棋是为了躲避后宫佳丽美色诱惑的借口。

历史上君臣对弈的事例甚多,有让棋的,也有不让棋的。 宋太宗棋艺非常高超,棋品至第一,棋待诏贾玄臻于绝格,时人认为其可与唐玄宗棋待诏王积薪相比。

宋真宗皇后有《宫词》赞美太宗棋艺。

《宫词》杨皇后 :薰风宫殿日长时,静运天机一局棋。国手人人饶处看,须知圣算出新奇。

太宗常与棋待诏贾玄对弈,按理说两人的棋艺相差无几,但每次下棋时太宗都授贾玄两到三子,而棋局的结果都是贾玄输一子。

这样的胜负明眼人一看便知,但贾玄每次都能下出同样结果的棋局,可见他的棋艺确实不凡。太宗知道贾玄是在让棋,但佯作不知并借此为乐。

刘基的小儿子刘璟,经常陪明成祖朱棣下棋。因刘璟棋高一着,故明成祖输多胜少。皇帝输得没有脾气了,明成祖对刘璟说:“你就不能让一盘与朕?”刘璟回答说:“应该让的则能让,不应该让的则不能让。”皇帝也拿这样的棋手没办法。

马嘉珩(左)6段和何四祥6段。马嘉珩成都西南工业建筑设计院工程师,他带教出一批青少年棋手。包括本文作者思迟(何四祥6段的哥哥)。

宋明帝皇太子及诸皇子年幼,明帝患疾考虑身后之事。

王景文,原名彧,与明帝名讳同而改。景文出身琅邪士族豪门,美风姿、好言理、善围棋,其妹为明帝皇后。

景文外戚贵盛,时有张永善战手握军旅,明帝疑两人在其死后谋逆欲杀之。 明帝亲自编造谣言曰:“一士不可亲,弓长射杀人”。一士,王字;弓长,张字也。

太豫元年三月,即公元472年三月,明帝疾笃,虑一旦驾崩,皇后临朝,国舅王景文外戚必擅朝权,终有异图。乃遣使送药,赐景文死。

时夜景文方与客围棋。中使至,宣明帝口谕曰:“朕不谓卿有罪,然朕不能独死,请子先之”。明帝手诏曰:“与卿周旋,欲全卿门户,故有此处分”。

景文观敕讫复置局下,神色怡然不变,争劫竟敛子纳奁徐曰:“奉敕见赐以死”。方以敕示客。

门客焦度怒泼鸩酒于地曰:“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可数百人,足以一奋。”景文曰:“知卿之心,若见念者,为我百口计。”

乃笔墨答敕,叩谢圣恩。举赐鸩谓客曰:“此酒不可相劝”。仰饮而绝。 其故事名为“王彧死前争劫”。

王景文死时年六十,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懿侯。

明帝嗜好鱁鮧,以银钵盛蜜渍之,一食数钵。帝谓国舅王景文曰:“此奇味卿好否?”景文答:“臣夙好此物,贫素寻之甚难。”帝大悦。

明帝无节制,食鱁鮧积多,胸腹痞胀,气将绝。饮苦酒数升乃消。每痞涨须食汁渣三升方解。水患积久,药不复效。大渐日,正坐呼道人,合掌便绝。

宋文帝(太祖)刘义隆(公元424年-公元454年在位),喜围棋且棋艺不凡为三品,大臣何尚之、徐羡之、羊玄保皆弈技超群同为三品。 司徒徐羡之起自布衣,少清谈放誕,只以才智气度从事。一旦入朝为重臣即获四海推崇佩服,几乎无人不认为其有宰臣之望。

徐羡之思维沈密,少言语,不以喜忧见色。徐羡之善弈,观棋时即使已洞察棋局微妙也不露声色、不炫耀、不夸张,颇有雅度。为此倍受世人称道。

羊玄保(公元370年-公元464年),太山南城人,晋安帝司马德宗(公元397年-公元419年在位)时曾任楚台太常博士。后遭母忧,服阙而拒受官职。羊玄保在南朝历仕宋武帝、宋少帝、宋文帝、宋孝武帝等四朝皇帝,官至司徒长史、黄门侍郎、吏部尚书、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卒后谥曰定。

宋文帝与羊玄保弈棋时以城郡为赌棋的彩头,羊玄保棋胜,被授宣城太守,后历任会稽太守、吴郡太守。 羊玄保在会稽太守任上,宋文帝遣二品棋士褚思庄赴会稽与羊玄保赌棋。文帝为东,褚思庄在赌彩中入股。褚思庄因此还制作赌棋棋谱,回京师建康后为文帝复盘。

羊玄保有三个儿子,长子羊戎,少虽有才气,然轻薄少行检,语好为双声。江夏王刘义恭曾戏曰:“此年少岂唯善双声,乃辩士也”。

文帝好与玄保围棋。一日中使至,玄保谓戎曰:“今圣上诏我何事?”

戎答: 金沟清泚,铜池摇杨, 既佳光景,当得剧棋。

诗中四句皆为双声,后两句明显。金沟为宫中沟渠,铜池则文帝和玄保“围棋赌郡”之处。玄保嫌戎清脱,常云:“此儿必亡我家!”。

果不其然,后来羊戎因轻佻坐与王僧达诽谤时政被赐死。 羊玄保为官清廉、孝敬父母、不营财利、处家俭薄。宋文帝常说:“人仕官非唯须才,然也须命运,每有好官缺,我何尝不先忆羊玄保。”

羊玄保围棋棋艺高、命运好、寿命也长,活了九十四岁。 西汉有陈遂与汉宣帝弈棋得太原太守的轶事,东晋名流谢安有“围棋赌墅”、“围棋赌香”的美谈,羊玄保有“围棋赌郡”的好运。

《酉阳杂俎》作者,唐朝宰相文昌之子段成式有诗感叹,《观棋》:闲对弈楸倾一壶,黄羊枰上几成都。他时谒帝铜池晓,便赌宣城太守无。

古代很多棋士对弈棋胜负看得很重,棋局的结果可改变人的性格。

宋文帝的大臣谢弘微,时常陪太祖下棋。谢弘微性格宽厚、内向,喜怒哀乐从不在脸上表露,似颇有雅量。 谢弘微与琅邪王惠(字令明)、王球(字倩玉)等三人以简淡著称。

有人问大学士沈约:“王惠何如?”答:“令明简。” 次问王球,曰:“倩玉淡。”再问弘微,沈约答:“简而不失,淡而不流,古之所谓名臣,弘微当之。”其见美如此。

太常谢弘微老年时常与朋友弈棋。有一次,朋友棋盘左下角棋子有被弘微杀死的危险,朋友当时并未察觉。 旁边有一位观棋的客人提醒说:“西南风急,或有覆舟者”。朋友领悟其意后补了一着棋,死棋顿时复活。

谢弘微勃然大怒,立时翻脸,将棋盘掀翻,棋子撒落一地。从此谢弘微性格变得异常暴躁,不久就因此去世了。 国子博士何承天善弈,棋瘾一来则废寝忘食,直至心劳体倦、政事旷而不修。宋文帝为此赐以棋盘棋子,承天上表谢恩。

文帝答:“局子之赐,何必非张武之金邪(耶)?”意思是:朕赐卿棋具与西汉文帝赐张武之金意同,雅戏不可过度。

何承天善弹筝,文帝又赐银装筝一面,不过这次没有张武之金的意思。宋文帝确实是一位开明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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