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强:“学而优则仕”与“仕而优则学”

太康作品《心随花开》。(供图/梁超杰)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

在孔子的学生当中,子夏以擅长“文学”著称(《论语·先进》)。所谓“文学”,就是古典文献。子夏对文献资料很熟悉,算得上是“活字典”,如果在今天混饭吃,应该是很抢手的秘书。如今不少秘书满肚子酒水,没有半滴墨水,经常闹些“商朝出了个褒姒小姐”之类的笑话,碰到子夏这样的“活字典”,恐怕很快就失业了。不过也难说,没准领导就是喜欢喝酒的秘书,不喜欢喝墨水的秘书。

李泽厚把这句话翻译为“官做好了去求学,学问好了去做官”(《论语今读》),“优”作“好”“优秀”解。朱熹《四书集注》说:“优,有余力也。仕与学理同而事异,故当其事者,必先有以尽其事,而后可以及其余。”杨伯峻与钱穆沿袭了朱熹的注解。杨伯峻的译文是:“做官了,有余力便去学习;学习了,有余力便去做官。”(《论语译注》)钱穆的译文是:“仕者有余力宜从学。学者有余力宜从仕。”(《论语新解》)“仕”与“学”之间,是或然关系,而非必然关系,“仕而优”不一定“学”,“学而优”不一定“仕”。如果要比较杨伯峻、钱穆和李泽厚三者译文的优劣,窃以为钱译似乎略高一筹。

就一般的人生经历而言,“学”的次序先于“仕”。蔡元培先生执掌北京大学时,曾发表演讲说:“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诸君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若徒志在做官发财,宗旨既乖,趋向自异。”又说:“今诸君苟不于此时植其基,勤其学,则将来万一生计所迫,出而任事:担任讲席,则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必贻误国家……”(《就任北京大学校长演说词》)蔡先生的本意是强调“学”:学校是研究学问、探寻真理的殿堂,不是求官求财的衙门;学养是人生之树的根基,没有根基,就谈不上枝繁叶茂、开花结果。他并不反对“仕”,不过那是出了校门之后的事情,是“学而优”之后的事情。从常理来推断,文人做官,总比文盲做官好;读书人都不想做官,官场自然就成了草包们的天堂。

南朝梁人顾野王在《玉篇》中引用子夏的话时,把前半句和后半句对调,由此引发了子夏原话中“仕”与“学”的次序问题(参见程树德《论语集释》)。李中孚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论仕学次第,学在先,仕在后,而子夏先言仕,后言学者,良以学人一入仕多不复学,故先言仕,以见既仕比之未仕所关尤重,尤不可以不学。”(《四书反身录》)假设李中孚言之成理,那就表明子夏已经形成了一个观念,亦即: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干部。前边说过,“学而优”不一定“仕”,那没关系,这是次要问题;“仕而优”不一定“学”,那就不太好了,在子夏看来,“仕而优”是一定要“学”的,不学,执政水平就不高,雷人说雷话,昏官做蠢事,糊涂官乱判糊涂案,祸国殃民。所以,他先说“仕而优则学”,再说“学而优则仕”,以此强调“仕而优则学”的重要性。自古以来,“仕”对国计民生的影响,远远大于“士”,读书人搜索枯肠写十本书办不成一件事,做官的轻描淡写说一句话就可以办成十件,子夏强调官员的教育问题,确是洞悉“国情”之见。

“仕而优”之后,学不学是一个问题;学什么,又是一个问题。读书人把学习当成做官的跳板,等到官帽一戴,书包换成公文包,包里装的不再是书本,而是钞票、存折、春药、避孕套、周游列国的飞机票、开发商送的房产证、情人家门的钥匙、宾馆酒楼的代金券,等等,这叫“仕而优则不学”;另一种情形是,书包换成公文包,继续装书本,比如《拍马术》《贿赂经》《升迁秘籍》《政坛厚黑学》《官场三十六计》《宇宙无敌超级霹雳钩心斗角你死我活谋略大全》,等等,这叫“仕而优则乱学”。子夏先生倘若有幸躬逢其盛,凡此种种,无疑都是足以令他吐血身亡的“败象”。

孔门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作为“七十二贤”之一的子夏,意识到了官员教育问题的重要性,却没有为问题的解决提供更多答案。不过,如果有人把两千多年前的儒家语录奉为“神启”,想从中找到根治当今弊病的良方,那也未免太不厚道了。今天的“仕”“学”问题,还得今人来解决,老祖宗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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