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一个人到底能有几个生日?|乱弹
(2017年农历2月22日我50周岁的晚上,与死党兄弟们喝酒。这一天,从中午征战到晚上,晚上还能如此豪放,是因为心情愉快)
“朱学东,你到底有几个生日啊?”
2017年4月1日,我50岁最后一个生日也是阳历生日那天,跃春笑着问我。 在她们眼中,这两年我的生日数量,是个谜,从二月过到四月,似乎看我一直在过生日。当然,不止一个人有这样的疑问,好多人问过我。
我回答说,你们城里人,年纪又轻,自然无法理解,这属于代沟和城乡差别的鸿沟。像我这样年纪的乡下人的生日问题,其实是一个典型的阶段性的中国社会主义发展和管理制度的缩影,时代和阶级特色特别明显。
怎么说呢?
我一年有三个“生日”——当然远不只我一个人如此,我这一代的乡下出来的人都是如此——法定生日、农历生日、公历生日。
所谓法定生日,我指的是身份证上写的生日日期,故也叫身份证生日。身份证是法定证件,它上面的所有信息,代表着法律赋予一个人的一切法定权益,无论是上学、工作、出行、升迁,金融、医保,等等,身份证生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理论上,法定生日应该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东西。当然,从法定生日的法定效率和后果来说,确实也是非常严肃的。但是,像我这样年龄的出生中国农村的人,法定生日的确定,却并不是那么严肃。最大的不严肃的体现,是身份证上的法定生日,通常不是我们这些人的真正的生日。
中国人的纪年,有农历(也叫阴历)和公历(也叫阳历)之分。农历是传统历法,至今扔在使用,比如春节、端午、中秋等,都是农历的传统节日。公历也称西历,是西方的纪年方法,也称格列高里历,是从耶稣诞生日为界前后纪年,现为国际通用历法。自民国时期国民政府采用公历纪年作为国历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历一直是法定的纪年,但农历并没有废止,而是双历并存,今天我们中国的所有传统节日都是农历节日,而元旦、国庆等,则为公历纪年。
农历在中国农村的流行根深蒂固。虽然自民国以降,农民也开始学用公历纪年,但在他们日常生活中,农历则是最重要的,生卒年月,用的其实都是农历。包括我这一代人。
我出生于公元1967年4月1日,政治上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但是,我的家人,我的祖父母、父母,从来没有认为4月1日是我的生日,他们压根儿没有记住我是这一天生的。他们记住的我的生日,只有农历2月22日。农历2月22日,在1967年是公历4月1日。但今年,2017年,农历2月22日,却是公历3月19日。
我也一直不知道,甚至,小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农历2月22日,那个年代,乡下谁过生日啊?我只知道,我比同村的朱文明晚生了7天。直到很晚,我才记住自己生日是农历2月22。
后来上学工作历程中,报名填表啊,填的都是1967年2月22日,中西合璧的纪年方法,有时还会跟收表的老师说,那是农历,老师会说,都一样。
我后来才知道,其实真不一样。在中国式的管理体系里,有时差一个月,会影响到工资、职级甚至早晚退休等前程运势。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小时候没有什么身份证明,除了我的父母家人是我的证明。1980年代上大学时开始办理身份证,身份证上要填写生日,我照例填的是1967年2月22日,照例是中西合璧的纪年方法。警察也觉得根本无所谓。一个日子而已,这是当时普遍的想法。
于是,2月22日,就成了我永久不变的法定生日,尽管这一天压根不是我的生日。
有人说,你笨啊,不会查一下日历,换算成公历日期啊。
嗯,我确实是笨,当时还没学会查万年历——当然跟我受教育的境况有关。后来学会查万年历,才知道1967年农历2月22是公历的4月1日。但为时已晚。
我后来知道,我这个年龄许多人都是这样,当然也有一些朋友,在填写的时候,自己直接加了一个月,换算成阳历,其实也不准确。
公历身份证生日在过去也没有体现出什么价值来,直到后来,中国商业发达起来,身上的各种各样的卡都了起来,银行卡、航运里程卡、电话磁卡等等,这个时候,法定生日的一个价值,就是判定哪家公司客服——至少是表面的客服——好。我会看每年2月22日,哪张卡所在公司第一个给我发生日祝福短信,哪家以前发,现在没了,等等。法定生日成了判断服务质量的一个标准。
我现在服务的新京报,人事部门会根据员工档案材料,每月张榜公布员工生日,并祝福生日快乐,每年的2月,朱学东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墙上那张花花绿绿的生日祝福表上。
当然,因为多了个莫名其妙的非生日的法定生日,给我这样飘浮在城市的乡下人多了一个呼朋唤友买醉的借口。比如今年2月22日,有同事给我张罗了一个隆重的庆祝仪式,因为50岁,特殊的年份嘛。不过,我那天胃疼的要命,还是夜班,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但同事们的心意我领了。也算是人生中一个印象极其深刻的法定生日了。
(2017年农历2月22日中午,在锡华酒店老大哥们准备的生日面条。生日吃面,俗称长寿面,过去是乡下老人生日的最高礼遇,如今,唉,时尚人士,都换成了西式蛋糕。我家丫头也是如此。而我,至今排斥蛋糕。)
农历2月22日,在我的心目中,它才是我真正的生日,我称之为正牌生日,也是我唯一主动要求吃面的生日。
过去,每年的农历2月22日,早上手机的第一条短信,一定是我的弟弟发来的:“哥,生日快乐”,他不怎么会鼓捣手机,但每年这一天,这个短信,自他有手机起,从来没有中断过,直到今年,弟弟改用微信发了同样这几个字。而我的母亲,则告诉我,自从我外出工作,每年农历2月22日,母亲都会在家组织全家吃面条,按故乡旧俗,生日吃面条,寓意长寿,俗称长寿面,也是从未间断过。
我后来工作杂务繁忙,通常身不由己,于是,每天早上,与家人吃碗面条,权当生日了,而晚上,则或是我安排或是兄弟伙安排的大酒宴,主要是和我一起在北京厮混的中学校友和同乡,每年这一天,基本上我在京最好兄弟也是我喝酒基本盘的大趴,热闹得很。比如今年这一天,中午几位北大清华的老大哥非要一起喝酒——我明确告诉他们晚上我有不可推辞的大酒,结果还是喝了不少,然后步行近7公里,接着奔赴下一场酒局,我真正的主场,当然状态还不错。
至于公历1967年4月1日,实际上也是我真正的生日,理论上身份证上的生日日期应该填的是这一天。但农民习惯了过农历生日,而我知道后,又不能再装着不知道,于是把这一天算成是副牌生日,主要功能是多了一个喝酒的借口。
一年有三个生日,通常存在于我这样的人身上,受过些教育,还有些浪漫心——这主要用来找喝酒的借口。
按理,我的父母兄弟也都有所谓三个生日,但他们只过农历生日,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没去想知道自己的公历生日到底是哪一天。
我这个年龄段的城市出生的人,他们的生日,大抵过的是公历,这跟他们从小相对农村有更西化的教育有关。至于后来出生的城市乡村的孩子,尽管农历生日依然会被铭记,但出生登记的时候,基本都已明确登记成了公历日期。这是西化真正渗透的一种表征。
而在生日日期这个问题上,城乡差异、阶级差异,终于被时代克服了。
(本文首发今日头条朱学东的江南旧闻录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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