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中秋旧俗“张八月半”｜原乡
张八月半，月饼是少不了的。
八月中秋将临。
提起中秋，人们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团圆，就是赏月，吃月饼，当然还有那些明月千里寄相思的千古传唱的诗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不过，在江南故乡，中秋还有一个独特的习俗。
前些日子同学问我江南旧闻里写没写过“张八月半”。我很惭愧，只写过“毛脚女婿张端阳”，没写过“张八月半”。不过，同学的提醒，倒是让我起了动笔的念头。
“张八月半”和“张端阳”一样，都是江南尤以常州旧地（常州府旧属之一府四县武进、无锡、宜兴、江阴）最为流行的旧俗，“张节”，一年两次，一次是端阳节前，一次是中秋节前，都是女婿或准女婿携礼上门探望老丈人丈母娘的礼节。
“张八月半”的“张”，是吴语方言，在吴语中是看望、探望的意思。
晚清松江府的韩邦庆所著中国第一部方言小说、著名的吴语小说《海上花列传》第十二回有“今朝一早，我就要叫阿珠到周双珠搭来张耐”，此“张”即为探望之意。刘经庵在民国十六年初版的《歌谣与妇女﹒她的兄嫂﹒江苏吴县的》一节中，有“月亮圆圆，荷花囡囡出来张娘”（《吴方言字典》），其实是讲农历八月十五，女儿探望母亲之意。
“张八月半”的旧俗始于何时，我没有能考据到，大概跟“张端阳”差不多。
与“张端阳”一样，“张八月半”通常是订婚了准女婿或者新婚的女婿最为积极。无他，讨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欢心，早日把新人娶回家，免得夜长梦多，也是人之常情。当然，也有结婚多年的女儿女婿回娘家看望老人的，这是礼数。
要说不同，“张端阳”除了毛脚女婿外，还有寄子女张寄爹寄娘，徒弟张师傅的，但“张半月半”通常只是毛脚女婿张丈人丈母娘的，所以通常也简说“张丈人”“张丈母”。
要去“张丈人”“张丈母”，讨欢心，自然不能空手去。“张八月半”的礼物则跟“张端阳”有很大不同。“张端阳”主要是用鸡蛋、皮蛋、黄糖以及应季水果——湖北有地还有粽子，但江南我跟我弟弟仔细回想，“张端阳”应该是不送粽子的。
“张半月半”的礼物，花色品种要更多更丰富。
中秋的当家礼品是月饼，送礼月饼自然是少不了的。过去江南只吃苏式月饼，五仁的，或者豆沙的，还有带着青红丝，两毛钱一块，用油纸包着，切开全是碎屑——我们小时候都喜欢舔掉落在油纸上的碎屑。两毛钱一块，其实是很贵的，我们家过去很少买月饼，都是自己做烤饼——一种烘培的小面饼，做好后放在瓮头里，能吃好长时间。我小时候吃到的月饼，多是家境较好的大堂姑回娘家“张八月半”带来的，堂姑堂叔父亲去世早，母亲又是小脚老太太，主要是我祖父和父亲照应，所以回娘家，总会给娘和伯父母（我祖父母）各一份一样的礼。过去我总是很不争气地在端阳前盼着堂姑带着黄糖来，中秋钱盼着堂姑的月饼。
莲藕是旧时张八月半必备，也是应季鲜物。
除了月饼，准女婿和新女婿自然还要带上应季的讨吉利的瓜果。这过去是传统。这中间首先是藕。藕此时正应季，白嫩的莲藕长得像姑娘的胳膊，既可寓意姑娘漂亮，也可代表将来出嫁后与娘家亲近，而且莲蓬多子，送莲藕也有盼将来多子多福之意。不过，挖藕可不是好干的活，我少年时摸藕，被淤泥浸染的指甲缝，怎么洗都洗不掉，差不多要一个月才能褪去。
枣也是过去张八月半必备
枣也应时。送枣，自然是盼着将来早生贵子。
百合。宜兴渎上的百合最好，应景
百合，江南过去宜兴渎上的百合最有名，百合自然是取百年好合之意。
红菱也应季应景
菱角，八月可以翻菱盘采红菱，礼物里有漂亮的红菱，自然会讨人喜欢，女方家的小孩爱吃，大人也喜欢，喜欢将来姑娘出嫁生出聪明伶俐的孩子。
尽管这种讨吉利今天在一些人看来似乎有些可笑，但是在农耕时代，这就是一种精神寄托。谁又会不喜欢呢？只是，如今知道这些事的人越来越少，这些传统瓜果不值钱了，也不太讲究了，可能送的水果会多一些吧？
当然，条件好，还会送烟酒，这个自然最讨老丈人喜欢。
“张八月半”必须要在中秋前完成，尤其是准女婿和新女婿，一般都在八月初，送礼赶早不赶晚，而且，礼不仅要送老丈人丈母娘，还要送一些近亲。老女婿是老油条了，只需要送老丈人丈母娘，或者其它自己愿意送的亲戚，礼物也不需要像新女婿准女婿这样讲究，但月饼是必备的，也要在农历八月十五前完成。
如果是准丈人丈母娘不肯收准女婿的“张八月半”的礼物，那就麻烦了。这门亲事怕要告吹。这也发生过。
“张八月半”通常也有炫耀之意。一是可以看出嫁的女儿是否孝顺关系是否亲密，二是女儿家的家底是否丰厚——这在过去，可是能救命的关系。我小时候，两位姑姑回家省亲的时候，村里人看见，就会说：“哟，家来张八月半啦。要的，要回来看看娘和娘娘（吴语伯母之意）。”奶奶则会跟村里人说：“侄女回来看我们送的。”言谈举止间充满着自豪和骄傲。而像锡剧经典名段《珍珠塔》里方卿的姑姑势利那样，则一直被故乡的普通百姓奚落——而乡土文化也就通过这样的戏曲，代代相传。
我18岁北上，没有正经“张”过八月半——北方的文化与江南不同，我和太座相识的第一个中秋前早已办了婚礼，当然，中秋也会送礼，多是月饼，如今也会加些其它东西，包括钱。
只是，不知道故乡现在还流行“张八月半”否。八月半应该还是会张的，但形式恐怕跟上新时代了。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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