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病（三）

病人都老老实实的躺着，其实家属才是这病房的主角。

睡在我左边的老头，十二指肠穿孔，常熟人上海户籍，发病时候还闹着要去上海看病，医生反复解释这事耽误不得，女儿也是不紧不慢，一家子从开始就跟医生持对立的态度，总认为这些医生是拿病人做试验品，到底是不是穿孔，都要把肚子打开了才能知道，我凭什么要给你们开肚子玩？

抱着肚子熬到半夜，亲朋好友来了二十多人七嘴八舌，护士站热闹到凌晨老头手术出来，又聊了会儿闲天才散场。我看了一夜的戏，看完就直接等扫地阿姨来叫起床了。

所以对护士关照的各种术后注意点，完全就没往心里去，什么导尿袋满了，什么引流管的处理，什么定时加药设备的警报，总是在护士过来问你们怎么没有按要求做的时候，女儿才会一脸无辜：“啊？什么？我不知道啊，你们又没讲！”

后来连病人自己都看不过去，骂女儿：“这事医生护士都告诉你三遍了！”

定时加药设备就完全是我在帮他们看护，每天提醒：“要叫护士加药了啊！”实在是因为贴着我床头，警报闹得慌，可女儿从来就没主动发现过。

后来我发现倒也不是女儿不上心，很可能是她天生的脑子不好用，理解力，注意力，记忆力都有很大问题。心底里偷偷给她起了个代号“傻闺女。”

我要有这种女儿，大概是活不到老头那岁数的。

左前方的老太太，跟我一样急性阑尾炎，也是半夜十一二点时候吧，手术室出来。女儿似乎是做服装生意，开厂还是经销就不知道，大概比较忙，就让她爹来陪护。

看上去是个老老实实的老头，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那种，夜深人静就听见她女儿在朗声指挥：“你这包要搬过去，那个不要放那里，你坐这儿好一点……”

我倒是习惯了夜半看热闹，就欣赏了半个小时女儿手插裤兜指挥若定的风姿，确乎声音清亮，提神醒脑。

第二天中午，女儿又过来，在旁边，也就是我右前方刚消过毒的病床上坐了会儿，跟一些客户打了会儿电话，那床上的病人手术结束过来，她才让开，做到自己母亲的床上，却把隔壁床的杂物箱拖过来搁着脚翻手机。（因为是过渡病房，我左前方右前方两张病床是临时加床，没有放杂物的柜子，就另外给了两个整理箱用。）

刚做完手术，几个家属在分配怎么陪护，怎么轮替，要注意什么，家里的医院的工作的，似乎这地球没了他们就不转了。

我右边的病床，正好有亲友来探病，聊得正欢，还推推搡搡的客气着人情红包。

大概是影响到服装老板娘看手机的，很严肃的提醒：“都安静点，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一瞬间我差点笑出声来，这话昨天半夜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为什么我就不能这么义正言辞呢？都不用说“请”字。

不过旁人也没搭理她，真是不识相，没有公德心。

我右前方的老头，胃穿孔，请了个陪护的阿姨，女儿有空就来看看。

突然发现好奇怪，这一病房都是老年人，都是女儿。我右边的也是一个阑尾烂穿的老头，也是女儿，不过很少见，主要是请的男陪护在，所以没啥印象。

难怪都以为小妖精是我女儿，也是大环境使然吧。扯远了继续说胃穿孔，我给他偷偷起了个代号叫猕猴桃。

为什么呢，据她女儿说，她上次因为什么病住院时候，同病房的上海病人手术后都吃猕猴桃，对创口的恢复有好处。

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但大家都知道腹部动手术的，没放屁，没通气是不让吃东西的。我就是为了等个屁，活活饿了五天一滴水没喝，一粒米没吃。

放了屁之后，先得喝米汤，一粒米没有，带点淀粉略有点稠的那种，吃两天，没啥不舒服就能喝粥，这个粥就要一直喝到出院了，毕竟你都可以正常进食的，还赖在医院里干嘛。

不过也有例外，譬如我，一住七八天，怎么熬得住靠粥来度日，不就是半流质么，咱吃羊血汤行不行？咱吃鸡蛋羹行不行？咱吃奶昔行不行？咱吃炒血糯行不行？

每天都闹得病房里菜香四溢，所以我也有点怀疑后来没等我创口感染完全恢复就赶我出院会不会是怕其他四张病床上等屁的病人因此患上抑郁症。

但我想右前方的老头应该不会抑郁，术后第二天那女儿就对老头说瞒着医生你吃个猕猴桃吧。

陪护的阿姨急死了，拦着说医生关照什么也不能吃的！

女儿说不要你管。

老头也是倔强，刚才口渴时候陪护让他拿点水漱漱口了吐掉，他已经喝了一大口，一本正经对陪护阿姨说：“医生的话也不能都信！”

下午女儿又塞老头吃了个猕猴桃，满脸期待的等着她爹翻身下床如履平地。

当天半夜老头就喊冷，发烧，医生护士忙到飞起，给他重新切肚子，据说是差点死了。

看来对遵医嘱这件事，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