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潮丨芦苇人家(中篇小说)连载之一
第一章
宋绍智曾祖在满清时做过几任知县。之后也出过几个小官吏，到宋绍智父亲那一辈，就只是个土财主了。
父亲把宋家重振家风的希望寄托在绍智这一代身上。供绍智三兄弟读书。大哥大学毕业，到省城干事去了。二哥中学毕业到保安团当官去了。绍智中学毕业，遇到日本侵略中国，宋绍智报考了中央陆军大学。
宋绍智民国三十一年从黄埔军校十七期炮兵科毕业后，就一直在国军第一军任职，从见习排长当到上尉炮兵连长。
一九四九年底。国民党政府跑到了台湾。走投无路的第一军在被层层包围之中宣布起义。起义后，宋绍智等下级军官们在教导队里学习了一年多。之后，他回到了西安。西安有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有他温暖的家。在西安，政府安排他进了两家工厂，他都觉得不合适，就一直闲着。宋绍智从小上学，而后进军校，而后当军官。除了爆炸距离、炸点距离、方位、角度、标尺这些专业知识外，他既没有做过工，也没有经过商。在西安这样的城市里，哪一天都需要花钱。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四口之家。
宋绍智又试着找了几次工作，都不适合自己。无奈，他拿起六枚铜钱和一本老黄历在八仙庵前摆了个卦摊。他曾经熟读《卜噬正宗》和《梅花易数》。但是，像他这种只熟读了卦理的“攥尖”（江湖话指熟读了相书、卜筮等书本的人。），不懂江湖手段的“空子”（江湖话指不明白江湖规矩的人。），在高手如云的江湖风浪里，不但赚不到钱，反而惹得一肚子气。
无聊时，宋绍智拉拉京胡，拉的不好，消遣而已。
眼看解放军发的安家费快要花完，工作依然毫无着落，宋绍智和妻子吕爱香商量说：“在西安找不到工作，咱不能在这里坐吃山空。咱还是回老家河南去吧。”
吕爱香是师长家的小姐。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嗑瓜子、看戏、打麻将以外，啥也不会干。听宋绍智说要回河南老家，当时就哭起来了。在城市里耗着，还有宽阔的马路，明亮的电灯，有戏院、电影院，至少还有人，有热闹看。农村，那是什么地方啊？黑暗的黄土窝。再说，自己去到农村又会干啥？
宋绍智劝爱香说，他河南老家有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两座三进四合院，二百多亩土地。在莲花镇上还有生意。生活不成问题。
吕爱香哭的昏天地黑，躺在床上三天不吃饭。宋绍智只好请来了丈母娘。丈母娘先是埋怨宋绍智无能，不能养家。后来想想，自己的师长丈夫也只是当了个军校的教员。社会变了，这是没法子的事。就对爱香说：“到山砍柴，到河脱鞋。回河南也行，那么多人都能过，咱就不能过？你们回去安下家，我和你爸再去看你们。”
老丈人也对爱香说：“无处黄土不埋人。凭着宋绍智那不屈的性格，到哪都能活下去。”
爱香哭过了，气过了。起来对宋绍智说：“人的命，天注定。我爸把我许配给你，是他相信你能爱我，保护我。我也知道你是真心爱我。我想透了，我离不开你，孩子们离不开你。我听你的，回河南。是沟是崖你跳我也跳！”
宋绍智既亏欠，又感激。
第二章
小河从清凉山发端。清凉山方圆四十里。有人数过，清凉山有名字的山头有六十二个，山头和山头相连接，逶逶迤迤形成一道道峁梁，峁梁像房屋的支架，支托起清凉山主峰。主峰像立于鸡群中的一只鹤，高高地挺立于群山之间。峁梁之间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没有名字的沟岔没人数过，有名字的有三十七道沟。有名字的三十七道沟都是有水的沟。水有大有小。有的像一条蚯蚓。有的像一条细蛇，浸洇一段湿土后，归入其它河沟里了。有的有泉，流开去，又汇集了其它小沟岔的流水，就形成了河流。形成河流的有四道沟。两条在清凉山北麓，向北流入涧河，再向东流入黄河。两条在清凉山南麓，向南流入洛河，最终也流入黄河。
县志上说，以清凉山为界，山南的叫洛河水系，山北的叫黄河水系。这是文人们的说法，当地人并不知道他们门前的河流属于什么系，叫什么名字。向南流的两条小溪，一条从清凉山东南脚下流出，一条从清凉山西北脚下流出。两条小溪在沟沟岔岔之间对流，在清凉山南边三里地的地方汇合后，一直向南流去。行成一个大y字。
向南去的河沟深浅宽窄不一，宽处二里多点儿，窄处只有三四丈，深处十多丈。浅处只有七八尺。两溪汇合处，人们叫它叫双汇沟。还有众多豁豁牙牙的干沟岔，方向都指向双汇沟。河不大，也没有个名。县志上它有名，叫南涧河，当地人也不知道。还是叫它东河沟或者是南河沟。
双汇沟向南不到三里地，又向东转了个大弯，再向西南走了三四里地，又向西转了个大弯，折向东南。再向南流去。两个大弯形成一个大s字。
东边的大弯半包围着一个村庄，叫宋家河村。住有二百多户人家，一千来口人。南边的大弯里也半包围着一个村庄，叫双坊村。双坊村有两千多口人。除了这两个较大的村子外，周围还有十多个小村子。大点的几十口人，小的只有一两户人家。
宋绍智家就在宋家河村。
这年初冬，宋绍智带着妻子吕爱香、儿子云来和女儿月儿，还有一把京胡回到了宋家河村。
但是，他家原先的高门大户连同骡马、耕牛和所有财产都被分给了贫下中农。他家从双汇沟到三联潭六里多长的芦苇园子被分给了各家各户。民国时做过保长、联保主任的父亲，被公审枪毙了。在开封干事的大哥跑到台湾去了，在保安团当过营长的二哥，被送到新疆劳改去了。二嫂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他的老母亲被莲花镇他姐家接去了。一个原先的豪门大户在社会变改中冰消雪融，彻底消失了。
宋绍智，成了无家可归的游子。
宋绍智想暂栖于堂哥宋群生家。他们的爷爷是亲弟兄。绍智爷爷是老大，群生爷爷是老二。
宋群生弟兄五个，他是老五，另外还有三个姐妹。在宋群生一岁时，父亲把他过继给了他的姨家。
宋群生的四个哥哥没有一个活过二十岁的。得的一样病——痨病。有两个倒是娶了媳妇，但是新媳妇刚娶到家就成了寡妇，都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连他的三个姐妹也都没有活过二十岁的，一个大家庭成了一群年轻的鬼魂。宋群生父亲在一连串沉重打击下，吸上了大烟。临死前，把百十亩地和一座四合院卖了出去。
眼看着堂弟家破人亡，宋绍智的父亲不愿看着堂弟断了香火，就把堂弟卖出去的院子赎了回来，又把群生从他姨家接了回来。日本人来的那年，给群生娶了媳妇。宋群生一岁多被过继出去，十八岁又回到老家。宋群生土改时因祸得福，被定为中农成份。如今，群生两口子和三个孩子住着一座四合院子。
宋群生看到堂弟回来，心里不是滋味。
宋绍智说想在堂哥家暂住一时。宋群生最怕的就是堂弟向他提出房子问题。房子是宋绍智的父亲拿钱赎回来的。宋群生脸涨红了老半天，才说：“我回去和你嫂子商量一下再说吧。”
宋群生再见绍智时，嚅嗫着说：“兄弟，不是我不叫你住，你嫂子说，本来一家人是亲的，住到一起免不了言语磨擦，反倒不美气了。你，你别和她一样，她是个咕咚蛋。”
宋绍智哈哈一笑：“五嫂说得对，我就另想办法吧。”
宋绍智找到了农会主席。农会主席也姓宋，是他的远门侄儿，叫宋光来。宋光来家先前也是有着几十亩地的小康之家。宋光来爷爷觉得自己在宋家河村也算一户人家，喜欢攀靠权势人物，就染上个吸大烟的毛病。解放时，已经倾家荡产。也是因祸得福，他家被定为贫农。重新分得地主家二十亩良田，还住进了宋绍智家的高门大院。宋光来继承了爷爷爱出风头，在人堆里卖弄，攀附权势的性格。宋绍智清楚地记得，日本人投降那年，他穿戴着中尉军衔的军服从部队探家回来，比他小两岁的宋光来穿着一身破衣服跟在他的身后，一口一个三叔的讨好巴结他。宋绍智翻出自己在家时穿过的旧衣服全部送给了宋光来，宋光来好一阵感激。两人形影不离，好的像是一对亲叔侄。临走，宋绍智又给宋光来留下二十块大洋，让他买一头牛使唤。后来，宋绍智和宋光来还通过几封信。
土改时，宋光来跟在土改工作员后边，提供宋家河村所有富户的重要信息。后来被工作员委以重任，当上了宋家河村的农会主席。
宋绍智说：“我是起义军官，我有转业手续，县上不是让村里安排我基本生活吗。”
宋光来挠着头说：“三叔，县上是说了，不是村里不给你安排。这房子实在不好说。土改时分了，你不能说土改不对吧？你不能把住到你家院子里的人再撵出来吧？”
宋绍智想了想，觉得宋光来说的也有道理，就说：“三联潭沟沿上我家还有两孔看苇园的破窑洞，我先在那里住下。你得给我几亩地。一家人不能喝西北风。”
宋光来笑了：“三叔，地好说。村里还有几十亩机动地。你既然想去三联潭住，就近，牛鼻梁岭上还有十亩地，别人嫌远，你就种着吧。”
宋绍智：“那块地我知道，还是以前我家的地嘛。”
宋绍智在发小刘能家暂时安下家。自己到三联潭去收拾那个破烂窑院。
未完待续
作 者 简 介
张海潮:1957年生:退休工人:写过诗:写不好:仍了:写过散文:写不好仍了:写小说还写不好:准备仍:没有文采:跟着朋友瞎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