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专栏] 麦收季,话“三抢”/ 文:施扬
麦收季,话“三抢”
施扬
题跋:老农友聚会,酒酣话篓。说不完农忙“三抢”的苦,口不停如翻仓倒粮的“斗”(笆斗)。
我不了解传统的“三抢”指什么内容,在我农场忆事中最深刻的“三抢”莫过于麦收季节的抢收、抢脱、抢晒过程。那是农活最繁忙的时候,那是战天斗地最考验的关口。
夏天就是麦收大忙的季节,夏天又是炎热火燎的季节。不知咋的?每到这个季节就特别的紧张?非得要一抢、二抢再加上一抢!
抢收包括了收割,装运;抢脱包括了脱粒,堆垛;抢晒包括了翻晒,装囤;哪一个环节都需要争分夺秒抢时间,哪一件农活都要靠意志和体力去完成。
刚入伏不久,大田的麦子熟了,连队西边一块块宽约五十、长愈百米的麦田里金光灿灿。微风吹过,那沉甸甸的麦穗依次摇头弯腰,就像老家太湖里的水泛起层层波涛。
炎炎天空中,“叫天子”(学名云雀)不停的扑腾着翅膀,悬在半空中连续地鸣叫(之前从未见过能悬停空中的飞鸟),那清脆尖锐的叫声显得特别急迫,仿佛催促你“快快收割!快快收割……”
俗话讲:“麦子不受三伏气”。一般情况下,麦子都在头伏和二伏之间收割。因为这是麦粒成熟的最佳期,过了这个时期,麦子就很容易倒伏和炸粒。
因此,麦收的第一抢就是“抢收”。
本以为农场收割庄稼全用收割机,那电影中大型康拜因真是特别厉害。收割、脱粒、分离茎杆、清除杂物,全部工序一次性完成,看了实在让人过瘾!
没想到来了农场还是手工作业,每年的麦收从头至尾就没见收割机开进农田。听人说农场是有那么几台大型康拜因收割机,可全要开到沂河塘抢收那几万亩无人管理的麦田(春耕播种也都靠机械)。至于各连队自家的麦田,只能自种自收,靠人工收割了。
没了机器的指望,手工作业就全凭这把刀了:这是我喜欢使用的那种弯把镰刀,它与直把的镰刀不太一样。把身略长呈浅S型,对于高个子的我特别趁手,因为割麦就不用过度的低头弯腰了。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那绝对是经验之谈!每天傍晚收工我不管再累也要磨好镰刀,天明出工前再轻拭一遍去除刀刃上隔夜的锈斑。那样刀割起麦来特别的爽快,刺啦刺啦的声音就像撕裂绸缎那般轻快自在!
割麦的姿势跟割稻完全不同。
割稻姿势小巧美观。由于稻距齐整,你可以抓一把割一把。用右手勾刀拢住稻秸让左手正手抓住,随接右手挥割左手趁势将割断的稻秸划个弧形摆放边上。假如你在后边观摹,那一把一把此起彼落舞动的稻秸,在每个人身后排得整整齐齐,煞是好看!
割麦姿势大抱大揽。你侧身反手搂抱一大簇麦秸,让它们弯身倒伏全搁在你前腿上。然后你一手按住、一手拖刀割向麦根。根断腿退,顿时割断的麦子全躺在你脚下。
还有一种象刈草用的大镰刀,狭长的刀头足有三尺,长柄的木杆超过了两米。这杆“武器”一般人轻易还使不得,唯有我班人高马大的阿林和连锁最喜欢使用。
只见他俩腰里系着连接木杆的绳子,右手握杆中央竖立的小柄,左手抓木杆的尾部。左右转动身躯跨步前进,带动双臂大力横扫。只见镰刀过处成片麦子被拦腰斩断,纷纷倒地伏“尸”当场。
割麦任务讲究分班包干,人员一字儿从地东头排到西头。百米距离从田头割至田尾,就看哪班争先第一个完成任务。
我喜欢和同班的基跃交手竞技,虽然拔秧比赛我略输一筹,可此刻仗着臂长手快,割麦进度总力压他一头。可相比五班长伟铭同学(他和我在学校一个班)可是相差甚远了,只见前方麦浪中遥遥领先的他那顶破草帽一浮一沉,就不见他几时直起过身来?要不是凭借阿林连锁他俩的“独门武器”,仅“阿猫”(伟铭的绰号)一人就把我班撂得老远。
好不容易割到地头,人就像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湿透。赶紧找个阴凉树底休息片刻,等大伙儿全部割到地头,又要起身回转去捆绑地上躺着的麦子。绳子嘛就地取材,抓两把麦秸将麦穗交叉一搅就成了现成的捆绳。再根据麦绳的宽度将收拢的麦堆捆扎起来,一别一绕,嘿!一大捆麦子就捆绑好啦!
这时牛车马车一齐上阵,拖着大板车开始装运麦捆。阿林和连锁又轮到发挥优势,挥动三叉,将沉重的大麦捆一个个挑上了板车。麦捆越堆越高,他俩越显神勇。挑起麦捆抛上高高的车顶,就像小孩子过家家扔那个玩具。
牛车蹒跚马车跳跃,拖着沉重的板车将麦子从地头拉到连队打麦场。此刻麦场上脱粒大军早已严阵以待,一排排脱粒机张开了狼牙只等下口。
“三抢”的第二抢“抢脱”就要开始了。
脱粒战斗一打响,马达轰鸣,滚轮飞转,打麦场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女同胞干活细心紧挨机器负责脱粒(假如粗心大意的人把手伸进去就糟了),男同胞身强臂壮拿了三叉候在一旁随时供料。娘子军们将麦捆打开,一把一把均匀地喂入机器。
顿时哗哗的麦粒连同麦壳从喷口奔泻而出,下面是张开大口吞噬的麻袋。脱光麦粒的秸秆被娘子军顺手扔在后面,一旁的男子汉赶忙叉起新的麦捆连续不断地供上。
此时,麦壳飞舞,麦芒扎眼,麦灰弥漫,麦秸打脸。尽管每个人包头裹颈,带了口罩全副武装。可不一会儿都象灰堆里钻出来的泥猴子面目全非。特别是往常爱美喜欢打扮的女孩子,如今个个蓬头垢面成了熊猫眼。脸上戴的白口罩变成了灰口罩,当中还露着两个黑黑的出气眼。
特别是那一年,因沂河塘提前放水收割机无法下田作业,转而帮助各连队麦收。其中有一台分配到我连负责脱粒,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队领导立马布置二十四小时轮番作业。
那个作业真叫苦啊!
白天烈日高照,毫无遮阳挡热的打麦场上冒出腾腾热气,就像火炉烧开水似的。
晚上挑灯夜战,竹竿上高高竖起汽油灯,那煤油燃烧变成蒸汽喷射在纱罩上,呼呼发出炽热的白光照的麦场如同白昼一样。
那康拜因更像只吃人的老虎,诺大个麦捆推进“虎口”眨眼功夫就没有了。于是,男子汉们鼓足了气不停地挥叉送料,娘子军们卯足了劲死命地往进口填料。那个紧张程度啊,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
脱完麦粒的秸秆需要堆垛,这也是项带有技巧的累活。(使用康拜因收割机进行脱粒,秸秆被机器粉碎,就免了这项农活了)。
堆垛时,麦杆朝外麦秸朝里,竖一排横一排紧紧地压实。堆垛还要掌握倾斜度,越往上越往外稍稍倾斜,这样就不容易旁边渗水。麦垛越往上堆越要当心,还要注意外高里低、用脚踩实。否则一不留神没压实,整个麦垛就会垮塌下来前功尽弃。
麦垛结顶尤为重要,这是防雨避漏最关键的一步。一般由有经验的内行来操作,其中伟铭和学才都是佼佼者。麦垛堆到二米多就逐渐向内收拢,形成坡面屋顶再将成捆的麦秸分叉作屋脊,一排一排紧紧的挨上,从两头往里逐渐靠拢。完成结顶后的麦垛,远远望去就像破浪远航的客轮,又象黄澄澄的大元宝。
至于我嘛只配当下手,利用身高臂长不停地往上扔麦捆喽!
脱下的麦粒仍有麦壳混在一起,需要抓住晴日天,及时进行翻晒扬场。
这就迎来了麦收第三抢“抢晒”。
翻晒需要毒日头,扬场需要有风天。这样才能让麦粒及时收干,这样才能靠风力分离麦粒麦壳。
我们从库房扛出一袋袋不封口的麻袋(脱粒时有意不扎麻袋),一路小跑来到场上。抓麻袋两角的双手一手放开一手托住,边跑边洒、不等肩上麻袋落地,那哗哗的麦粒早就从颈脖间倾泻而出,铺满了麦场。
扬场技巧还真不少,选择好风向尤为关键。让风从左边吹来最符合要求,风越大越能吹走轻飘的麦壳。
扬场工具选择木铣,薄俏略弯的铣面插入麦堆既轻快又不会损伤麦粒。
扬场技术讲究铣挥一条线,轻帚一大片。那是指木铣扬起的麦粒,在空中要形成直线,落下能聚成一条。而麦壳身轻全被风吹飘到了旁边。假如你来个天女撒花,尽管好看可麦粒麦壳依然混淆无法分离。
我们头顶烈日,挥汗如雨,扬净后的麦堆泾渭分明。左边全是黄澄澄麦粒,右边分布着吹散的麦壳。即使中间因重力递减还留有一层浮壳,只要拿大扫帚轻轻一扫,浮壳就会乖乖跑到一边。如果因技术原因还有混杂,那就不妨再扬场一遍。
扬净后的麦粒经暴晒后需要装仓,用笆斗人扛是唯一的选择。此时大仓库里早已用秸秆编织的囤围围了个大圈,只要用笆斗盛麦粒往里倾倒即可。
装囤的分工很明确,力大的负责扛,手快的负责装。
五班的音平和学才是公认的大身胚,他俩手拎笆沿一个转身,沉重的笆斗已搁在了肩上。我班的阿林和连锁自然不甘示弱,甚至两肩各扛起一个笆斗,跑起来还蛮轻松。可随着麦堆增大囤围加高,他俩也不敢再逞能。因为人高身重空手走跳板还晃晃荡荡,扛了笆斗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囤围越圈越高,许多人纷纷败下阵来。只见我班的美琥一个马步开蹲,吆喝着:“来!给我挑个大的加满!”他轻松地扛起满满的大笆斗,走在高高倾斜的踏板上,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足以显示他功底的不凡(他从小练拳,功夫一流)。
农忙三抢,在我们勇往直前的拼搏下,终于圆满完成了全部任务!
最后,不可不提当年沂河塘那一幕最激烈的抢收情节。那可是虎口夺粮的惊险大戏,那真是战天斗地的悲壮场面!
那一年老天爷发了脾气,一连十多天暴雨顿时河满湖溢。沂河上游的水库已经水侵堤岸、岌岌可危,迫不及待准备提前开闸放水。可下游沂河塘里的几万亩麦子尚未收割,泥泞土软让大型康拜因无法下田抢收作业。为此,团部一声令下,全体官兵临阵磨枪,拿来镰刀扁担,蜂拥赶赴沂河塘去抢收割麦。
天空中依然雨水不断,河塘里一望无际的麦子在风雨中飘摇。我们不顾泥泞路滑泥湿透衣裳,冲入麦海就象猛虎扑入羊群。开始我们还按常规割麦打捆挑运,以后眼看来不及了,干脆只割麦穗装满麻袋扛了就回。
风雨肆虐,寒气彻骨。蒙蒙雨幕中穿插着跑动的人流。眼前看不清是男是女,脑门一个劲想着:“快割!快抢”!
夜晚降临漆黑一片,我们就在堤岸旁安营扎寨。打个手电钻进简易茅棚,合着湿衣转眼呼呼入睡。
拂晓雨停天刚放亮,不等就餐我们又冲入战场。眼看河塘的水越来越多,肯定上游的水已经慢慢淌了过来。
我们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手中割麦的频率提高到最快的节奏。可千赶万抢比不过水流的速度,眼看着水浸脚板、水侵腿肚、水没膝盖,继而连迈步都困难,领导连忙命令立即停工全体上岸。
此刻缓缓地的水流已经变成湍急的洪流,滔滔的白浪吞噬着尚存的麦浪。看着水面上露出倔强挣扎的麦穗,站在堤上的我们就像揪心落水的孩子,无可奈何、泪水长流!
麦收三抢尽管已离开我近半个世纪,可一幕幕场景、一个个细节、一个个姿势,依然清晰回旋脑海。我甚至幻想,假如当初有人将那麦收三抢的场景拍摄下来,如今给城里的小年青看看,他们一定会为我们这些爷爷奶奶辈老人当年辛勤的劳作而感动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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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扬:
微信网名方木,下过乡,当过兵,退休前为外企高管,现今在家练练二胡,写写回忆录。以前多篇习作曾刊登于“太湖”杂志,如今尝试网络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