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士刘三”的《行草》小屏
“非典”期间，我窝在无住庵憋出了一个念头：就是今后把泛泛玩名家字画的心收一收，而转向专一搜集南社社员的字画。将这种想法禀于我师，立即得了先生的认可，于是我决定下手了。
刚好也就有了：在上海朵云轩寄来的第26届艺术品拍卖交易会的图录上，竟有好几位南社社员的字画，而尤以南社盟主柳亚子的行书苏曼殊（僧人、文人、画家，也为南社社员）诗人的一首七言绝句使我大大动心。另外还有刘三、黄兴、邵力子、黄宾虹、经亨颐、沈尹默、孙雪泥、叶恭绰、杨了公、萧蜕庵等南社社员的书画，我皆极有意，都频频举牌发起了冲击，但最终仅可怜巴巴地拍到了二个人的作品，即刘三和邵力子的两幅书法。
先来说刘三和他的书法。最早知道刘三的名字，是在南社社员郑逸梅所著《文苑花絮》一书之《南社中的几位能书者》一文中，当时之所以记得牢，是因为文中引有丕师的话，云：“洪丕谟谓：‘名画家每多兼擅书法，他们的字，获多或少地带上了一些绘画的意趣，黄宾虹为蔼农所写的扇页，古拙满纸，绘画气息颇为浓郁。’”此文谈到刘三云：“刘季平，别署江南刘三，上海华泾人。邹容著《革命军》，触犯清廷，被系狱中，折磨而死，没人敢为收敛，季平为之营葬华泾家园旁，一时无不知刘三义士其人。他擅写《石门铭》，分行疏宕，得其法乳。曾和沈尹默合订润例卖字。”章太炎在《邹容墓志铭》中称刘三云：“上海义士刘三，收其骨，葬之华泾，树以碣，未封地。”又云：“刘三者，性方洁，广交游，业为君营葬，未尝自伐（不自居功），故君诸友不能知葬所。”这篇墓志铭，由李根源手书，至此，江南义士刘三的大名遂传遍海内外。其真名刘季平反为之所掩。。南社耆宿陈去病（字佩忍，号巢南）有《怀刘三》诗（刊在《南社丛选》下卷，胡朴安选录，民国十三年（1924年）出版）云：“吾有数同好，性行皆轶伦。其一为刘季，豪宕生风云。长才擅三绝，写作何玢璘。掉头竟不顾，独饮曹参醇。”“曹参”为汉相，从刘邦起义，屡立战功。随后在《历代名人楹联墨迹》（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6月初版）中，果然看到刘三的两副对联，都是《石门铭》意趣的隶书，足证郑逸老文中的“得其（《石门铭》）法乳”。关于刘三与沈尹默的关系，我在师母姜玉珍的《玉珍的文》一书中之《书法宗师沈尹默》文中看到这样几句：“……因此沈尹默在杭任教的第一年，就有机会结识了一批杰出人物，其中交往较多的有刘季平、陈独秀、柳亚子、章士钊、张宗祥等人。一天陈独秀遇见沈尹默，劈面便说：‘昨天在刘三（刘季平）处见到你写的一首诗，诗很好，但字则其俗在骨’……”刘三逝世，沈尹默作词悼之，小序云：“余与刘子季平，清末邂逅于杭州，过从既久，诗酒相得。”
当我坐在朵云轩的拍卖现场，丕师知晓我将竞拍刘三的书法，除给予鼓劲外，用铅笔在图录“刘三”两边写上了：“苏曼殊：多谢刘三问消息，尚留微命作诗僧”几个字，问我知不知苏曼殊写给刘三的这两句诗？我云早年在郑逸梅的某篇文章中看到过，但太具体记不清楚了。及从沪返回，即在无住庵取出《郑逸梅选集》，该选集第四卷《人物品藻录》中收有《刘三之风义》一文，其中多有掌故轶闻，且提到上述的诗句，文不长，姑且全部录下：
刘季平，于干戈扰攘中一瞑不视矣，伤哉！刘赋性疏狂，以江南刘三为号。生平与曼殊上人相交为最契。曼殊书札中，与刘者计什之五六。曼殊赠诗，更有“多谢刘三问消息，尚留微命作诗僧”之句，尤为一时传诵。与革命先烈邹容为总角交。邹以《苏报》触怒清廷，系诸囹圄，刘旦夕探询，辄以油酥饺、如意酥、寸金糖等为馈，盖烈士素所嗜食者也。烈士死，刘三哭之恸。慨然以私人之田园，让地数弓，为埋骨之所，至今凡过华泾，莫不知有刘高士其人。刘为南社诗人，然诗什流传绝鲜，予仅见其赠曼殊一首云：“苏子擅三绝，无殊顾恺之。怀人红绊影。爱国白伦诗。流传成空相，张皇有怨辞。干卿缘底事，翻笑黠成痴。”又一“天风雨艺黄精”断句，见者咸许为可传。曩年病久，就医陆君士谔，数剂而愈。刘感之，以所藏曼殊山水画一帧加题识为报。陆之哲嗣清洁珍之甚，悬壶杭州，挟之以往。不料此次事变，失守时仓皇出走，未及携带，而竟致遗失，日前晤清洁，谈及此画，犹嗟惜不止也。刘工书法，予年来搜罗名人手简，得其一纸，虽寥寥三四行，然写于唐人写经格上，殊古逸可喜，拟付诸装池，藉留纪念。
刘三生于1878年1月，生而颖慧，“年未二岁，由祖父抱了他过一石桥，桥侧贴有广告，祖父随意指着广告上字教他认识，既而重过该桥返家，祖父指着广告上的字再问，他应答不误，引以为奇。后数十年，齐白石为绘一图，刘三自题其上云：题桥能识旧时径，锦褓提携未二龄。四十年间如梦过，真堪挥涕对先灵。”（郑逸梅《我所知道的刘三》文摘，刊在《郑逸梅笔下的艺坛逸事》一书，上海书画出版社2002年6月出版）其原名宗龢，一名钟龢，字季平，号江南（一作字），别署江南刘三（取龚定庵诗句“刘三今义士”，苏曼殊曾为刻印一方）、离垢（他的兄长钟德，号涤埃，取着相偶的意义，无非有鉴朝政不改，时局不明，具有澄清天下的志愿），室名黄叶楼，乃号黄叶老人。《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刘三》云：“……影射名金寄萍（见龙公《江左十年目睹记》）。南社诗人。早年留学日本，入成城学校习陆军（一作先入成城，后入士官学校，肄习骑科），加入兴中会。1903年学成归国。任浙江陆军学堂教官，与费公直等创办丽泽学院（后更名青年学社）。1905年邹容因著《革命军》坐牢庾死。刘冒险为其安葬于华泾。1909年加入南社。1916年后历任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东南大学、复旦大学、持志学院等校教授，江苏省通志编纂委员。1931年任国民党监察委员。著有《拔灰集》、《焚椒录》、《华泾风物志》等。早年散著见《江苏》、《复报》、《华侨杂志》等。能书法，尤善汉隶。”抗日战争爆发，刘三华泾老家黄叶楼所藏图籍文物掠去殆尽，刘三居上海龙华路寓所，缅怀家园，义愤填膺，借酒浇愁，狂歌当哭，曾作诗自潮云：“酽酒肥鳞取次呈，玉箫瑶瑟迭番更。狂奴宁少心肝者，风雨红楼恣笑声。”从此身体渐衰颓，于1938年夏，病逝寓所。
看到诗中“酽酒”两字，我想起刘三是极爱杯中物的。《画家黄宾虹年谱》（赵志钧编著，人民美术出版社1992年6月出版）有载：“公元一九三二年夏秋之间，（黄宾虹）与刘三（季平）曾有一次豪饮”。据枫园《黄宾虹的生平行谊和绘画》载：“自中午十一时至下午三时半止，边饮边谈，二人竟喝了黄酒三十三斤之多。”另外，上述谈到的《历代名人楹联墨迹》所收刘三两副隶联中，皆有“酒”气，云：“清溪掬水皆禅味，大户分曹斗酒兵”；又：“朝阳梧桐凤皇来舍，孟春醴酒凫鹥在泾”。郑逸梅在《南社丛谈·南社社友事略·刘季平》中也有谈到刘三嗜酒的，云：“他嗜饮成癖。家中贮有佳酿，苏曼殊常往饮啖。曼殊窘困，资助无吝色，因此曼殊贻刘三画特多。姚鹓雏有一短文，涉及刘三饮酒，有云：‘与季平交二十余年。民元，相见于沪上太平洋报社。二三年间，各里居，时相过从。尝聚饮松江酒家，君偶遗其束带，明日复过，曰：‘昔龚定庵与人剧谈，辄飞其靴，人题其室曰：定庵飞靴处，此则刘三解带处也’，相与大噱。’鹓雏且有诗：‘闭户树梅如种菜，引杯解带比飞靴’，很为贴切哩。”
拍得刘三的这幅书法，虽非他擅长的汉隶书，也仅是58×27cm的小幅，但这已是极为难得的了。毕竟刘三在世未享高寿，平时又不以鬻书为生计，自然书迹流传不多了。这是幅行草书，像是用硬毫的毛笔所书，书中充满着义士的豪气和诗人的逸气。“他（刘三）写字，从不对客挥毫，认为这是恶俗的海派表演，但如二三知己在座，那就破例为之，无所谓了。”（郑逸梅语）不知我拍得刘三的这幅书法是对着知己书？或是独自挥毫？书幅中已脱离了斤斤于笔画的玩弄技巧，而是有股激荡的逸气充溢楮墨之中，书出一时之意兴，达到物我双忘。并且诗句开头的两句也为充满着豪迈之气，曰：“即事非今亦非古，长歌激越梢林莽。”书法中有颜鲁公《祭侄文稿》中的心手两忘，顿挫郁勃，也有徐青藤书中的纵笔驰骤，满纸烟云。作者兴酣挥洒，笔意奔放，展卷观赏，使人有游荡文字，苍辣骇目之感，也可谓字林中之侠客也。《民国书法史》（孙洵著，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9月出版）在第五章“有一定影响的书法家”栏之《以篆、隶擅长》篇中，第一位介绍的就是刘三：“学术界人称‘刘三’者，其生平不畏权势，不畏株连，好打抱不平，为人热诚。书法兼擅篆、隶，尤得《石门颂》纵横劲拔、宽松灵秀之气，其用笔确有‘野鹤闲鸥’之致。张祖翼《石门颂》跋语：……‘胆怯者不敢学，力弱者不能学。’刘氏睥睨人生，傲岸江湖，岂不能学。曾与沈尹默在北京订润卖字。也是北京大学书法研究社导师。”
署款“离垢廿七年”，钤“刘三之印”朱文印一方。民国“廿七年”即公元1938年，乃刘三去世当年所书，故更弥足珍贵。丕师在裱轴上方挥题：“多谢刘三问消息，尚余微命作诗人。此曼殊上人诗也。今因建华而获睹刘三诗轴，人生因缘亦固有奇斯者耶。癸未暑月，丕谟观题。”
文章至此，以刘三的两则轶闻结束。一则刘三颇有诗酬曼殊作画，且刘三又籍南社，工诗能文，而南社集中却少刊载，有人曰刘三与柳亚子意见不洽，因亚子主南社，故刘三不愿以诗文载集中，不知是否事实？再则，“闻季平晚年，双目茫茫然，又复时病眩晕，却纳一姬侍奉。友好询其状况，季平乃诵诗二句曰：‘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厥语趣隽，殊可喜也。”（郑逸梅《江南刘三晚年纳妾》小文，刊于《郑逸梅选集》第五卷）
于 建 华 简 介
于建华法名智凯，别署不器斋、染丕室、无住庵、种瓜得瓜庵、不歌楼、闻乐不乐斋。1962年9月生于河南郏县，祖籍山东省文登。工书法篆刻，富书画收藏，精书画鉴定；研究佛学，参修禅宗；善诗文，多著述。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宗教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原印社副社长，漯河观音阁书画院院长、漯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洪丕谟年谱》、《洪记书坊》、《平常心是道》、《近代名家书画藻鉴》、《名家扇书扇画漫说》、《无住庵谈字论画》、《丹青遗痕弥足珍》、《闲敲棋子赏书画》、《中国佛门书画家图典》、《书情画趣》、《拍回书画细赏玩》、《小篆入门》等。
于建华 书法作品
于建华 扇面作品
于建华 作品
智凯居士作品—无量寿佛
即阿弥陀佛，又名无量佛、无量光佛等。大乘经载，阿弥陀佛在过去久远劫时曾立大愿，建立西方净土，广度无边众生，成就无量庄严功德，为大乘佛教所广为崇敬和弘扬。此画中无量寿佛红衣端坐于蒲团之上，神态宁静安详，庄重肃穆，似在传经说法，又似在参透禅机。上题禅句，亦为玄妙法门。配上飘逸灵动的字体，使得扇面妙意横生
于建华《行草》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