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小女孩

我妈六十七岁，按她的话说，我怎么感觉没怎么过，就这么老了呢？尤其是今年膝盖在她保持马拉松精神般的频繁快走下，磨损太严重，肿的厉害，然后在做完核磁之后，医生用一句话诊断，老了吗，很正常。之后，我妈就更加的沮丧，真的老了？

最近带着老妈做一个奇方拔罐治疗。因为，她的腿肿的太厉害了，所以，想想医生就一个老了吗，很正常的诊断之后，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一下中医和民间的方子，带她去治疗。除了日常我们太忙没法带老妈去，周末姐姐会开上车载着老妈去医院，这连续的治疗，老妈的腿好多了，轻快许多，可以慢慢走路了。老妈今天坐在后排，悠悠地说，你们不知道，前段时间，我走在路上，拖着腿，先用右腿走一小步，再用左腿顶一下，慢慢地靠近，然后挪动一点点，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太可怜了，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二姐在开车，我听完对老妈说，您呀，别这么想，您看看还有比您更惨的，想想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很好呀。老妈说着似乎又伤心了，然后语气有点哽咽，嗯，那是没摊着你，摊上你，你就知道了。

我停顿一下，看不到老妈的表情，然后说，老妈，您呀，应该尽量往好处想，您看三姐有时候说她也会有遇到事情特别伤心难过时掉眼泪，然后觉得特别丢人，我总感觉，作为父母，面对痛苦时，不能给孩子很好的引导，其实对孩子成长影响很大的。二姐，连忙说，是的，这个是有的。

老妈没做声了。

过会到地方了，老妈慢慢挪着步子先上楼，我和二姐看着停车位有点小，慢慢挪动。上了楼老妈已经拔了罐子，我和二姐等着然后闲聊起来。想起老妈有一次在我家，为了快点下楼，下两阶楼梯，然后崴了脚，带她赶紧去医院看了，然后对老妈说，咱要有点常识，上楼梯可以两阶台阶，下楼这两阶楼梯，能踩稳吗？这种情况下，老妈都是沉默的，似乎在承认自己不对，也在认同你的观点。

二姐和三姐有时候说起成长阶段的很多事，会讨论到老妈作为母亲的不到位，我也曾积极参与其中，我们激烈地讨论老妈的种种身为人母的不合格。

不过，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我看着已经日渐苍老的父母，突然觉得，我们这么做，很残忍。

我们怎么能要求一个十四岁，文化程度只有小学三年级的，趁着火车比较混乱，藏在座位底下被老乡带过来，然后给哥哥姐姐带一群大的比自己小不了七八岁，小的又才一两岁的孩子，常常吃不饱饭，经常挨哥哥姐姐训斥的女孩子，让她懂得去尊重别人，懂得去理解别人？怎么可能呢？年龄可以长，但是很多人的心智受到后天的影响，以及童年成长环境约束，所以做事说话都表达的直接而随性。

既然看到了这一点，又为什么非要去苛责她，又同时作为自己长大过程中的缺憾，拿出来没完没了地说呢？没有太多的益处。

我的老妈没有别人的老妈那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甚至她带着世俗的虚荣和功利，不过我觉得这也凸显出她真实立体的性格。

就像二姐去老妈小区接她看病，旁边的邻居说，呦，你家孩子还专门来接你去医院看病呀？老妈的回答，绝对是，没办法，我不让她来，她非要来。二姐给我描述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年轻时，因为生了四个女儿，备受单位同事的议论和贬低，常常一个人哭泣的老妈，昂起头向那些同事展示，怎么样，我是生了几个女儿，但是个个孝顺懂事，比起你们那些生了一堆儿子，还忙着给儿子买房，看儿媳妇脸受气的人强百倍。

没错，我老妈就是这么一个非常普通而世俗的老人，确切地说，她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小女孩，十四岁，争强好胜，其实老妈的学习成绩很多，虽然读到三年级，但是是班里的学习委员，门门考100分，家里孩子太多，又穷，所以不得不辍学。

老妈真像个将军，几乎所有人见了老妈都这么说，一个是老妈壮实，个头不高，块很大。另一个老妈有很倔强的一面，说要做的事情，一定做完，还要做好。总是不服老，前年，看到楼后的一个比她大一轮的阿姨趁着大农业棉花下来了，老阿姨背着一壶水，带着一个馒头，一根葱，就去大农业捡棉花去了，老妈自告奋勇，也模仿着老阿姨去了大农业，没想到回来就起不来床，说是眩晕症，耳石症，听上去奇奇怪怪的病，老爸说，讲半天不听，幸亏没晕倒在棉花地，人都没法找。自此，老妈不敢再逞能，但是讨论这事时，常说，我比楼阿姨（老阿姨）年轻好多，怎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无语吧。不过老妈接纳了她年龄大的事，所以老妈每天拼命走路，因为老妈说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多运动，不生病，所以，有了现在的情况，膝盖肿起来，很痛苦。

老妈的内心就是个小女孩，十四岁，三年级小学肄业，在她的世界里，就是尽自己的努力，尽可能去做想做的事情。

从前，总想换一个老妈，因为老妈文化不高，脾气也很大，而且并没有别人家的慈母形象，每天只是忙着到处找活干，挣钱给我们几个填饱肚子，那时候看到同学的妈妈自己开商店，要不就是单位的什么领导，真的很是羡慕。

现在，只想，我妈真好，她性格脾气里，虽然依然有我们觉得很不正确的观念，但是，总感觉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是一种回望过去的感激，还有一种对母亲生命本身的敬畏，更有一种父母和我们相互之间给予的感恩。

我的老妈是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