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六十)
天一阴,外面就很显冷。沿街的部分店铺关门了,无形中增添了些许冷清。
从海福城方向冲过来一个骑儿童小三轮的三两岁的小女孩儿。小家伙兴致很高,把个自己的宝车骑得飞快,一路沿着人行道“飞”了过来。
我正觉得惊异,后面一个干瘦的老人急急地跟在后面跑。他显然是年龄有点大了,而且又是不经常锻炼的,一跑动没有一点儿协调性,胳膊,腿,身子和头都是不同的方向。如果说他是一辆老车,那这车真太应该进修理厂要大修了。——眼看着简直快要散架了的光景。
老人穿着个半截黑呢子,他跑得前襟已经扯开了;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地大喘着气儿,头上的热汗成了腾腾雾气,罩在花白的头发上方。一打老远一看,还以为一辆十九世纪初期的蒸汽机车给冲过来了。
“慢点儿,慢点儿,操心绊了着!”老人边跑边喊,把旁边的人给看得,心都揪到了一疙瘩。——当然是心疼腿脚不灵便的老人了。
好不容易到幼儿园门口那里,他追上了孩子。他赶忙一把抓住小车子,弯着腰老牛一样地喘着气,“你把爷能吓死了!”
街上走过的人纷纷侧目,老人嘴里小声嘟嘟囔囔:“我这到底是哄孙子呢还是哄爷呢?”
现在还都真是这样的:一个老人,背个大书包,跟在摇摇摆摆走路的孙子后面。那个辛苦劲儿,叫人看了心里不舒服。老人们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生活节奏和自由,接送娃成了专职专责。
箭门商场西门口,只有一个“丫头炒面筋”摊位,很规矩的摆在出口南边。
老板是一个穿着灰黑呢子外套的女孩儿,个头中等偏低。女孩儿头发长但有点凌乱,路灯下,她有点显黑。但她那副很专注的样子,在有点冷的夜街上,很吸引急匆匆的路人。
她的摊点收拾得很干净明快,很能看出来她的爱干净性格。原先大门口北面有一个烤红薯的中年人,今天没见,大概是给冻回家歇着了。
小女孩儿摊子跟前有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中学生,——唯一的顾客。她很专心地忙碌着,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手艺都用在这个烤面筋上。大概她的心里是这样想着的:“来到自己跟前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被自己细心对待。让人家吃了这一次还想下一次。”
看她那单纯的神态,我觉得自己的猜想应该没错。只有心底特别纯净的人,才有这样叫人看了信服的举动。
灯光有点冷白,洒在女孩儿的身上,给人一种冷清但峻美的感觉——每一个凭自己勤劳打理生活的人,身上都会有这样的气质。
今天下班后在房子又写了半个小时字。这会儿踩着暮色走在街道上,忽然很想吃中医院门口那里的豆腐脑。
豆腐脑,味道调清淡,再吃两个热馒头,简单但很实用。路边的小桌子上,顾客挺多的,围了一大圈儿。——都跟我一样的份量:一碗豆腐脑,两个热馒头。
有个下班路过,提着头盔的中年女子,脸冻得跟青疙瘩一样。她把头盔往旁边一放,像个下地干活的中年汉子一样豪爽地说:一碗豆腐脑,醋重辣子多,——辣子一定要多。再拿两个热馒头。”
这个豆腐脑老板两口子,在这里得有二三十年了。把儿子供上了大学,现在在曲江上班。给儿子把房子也买在了那里。
“1平方一万四五,120个平方,首付交了105万,贷款80多万,每个月月供6000多。”老两口说,话里透着浓重的愁肠。
“房子买的迟了,贵了几十万。前年刚给老家把房子盖了,花了20多万。”女的说。
他们俩人很勤快,每天早上,晚上两趟在这里卖豆腐脑。天冷了不好受,天热了也不好受。但他们都硬受过来了,而且还硬是用一碗一碗的豆腐脑,把自家的日子撑了起来。
像我这样吃一顿,一问价钱也就5元。很多人都是一碗豆腐脑,那肯定更少了。他们就这样一碗一碗地卖出豆腐脑,挣到了自己的生活之本。
小本生意就是这样的,凭着长时间的坚持不懈熬,终究也比一般人不差多少。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走过他们,心里总在想:其实干啥事情都一样,都是这样慢慢积累的。心急不一定能有什么作用,重要的是手急,不停地做。
这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们两个人学会“享受”了:随身携带着一个随身听一样的东西,就挂在他们的三轮车上。他们忙着的时候,很响的旋律很轻快的歌声就绕着他们在流淌;他们有时候就随着音乐哼唱,或者原地扭动。
我在吃饭的时候,旁边一个中年人在跟他们说话。原来这个中年人在这里等核酸检测结果,好像他老丈人脑梗,送进急救室了。他得拿到核酸结果才能进去。
“我老父亲八十岁了,一天还忙乱的很,到处跑着逛。”他说。
“能逛就好么,由他去。”
“就是的,咱也不管他,只要他按饭点回来吃饭。”这个汉子是西街人,听他们说的,他父亲跟卖豆腐脑夫妻俩都很熟。“有老人在,咱就跟死亡多了一层保护,就觉得咱还小着呢。”
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父母自打我们出生,就成了我们的保护网。
我有时候也跟他们夫妻俩聊几句。他们日日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见惯了各色人等,像一盘磁盘,一定收录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我在散步中寻找生活里遗落的东西。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