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萍 | 伤 疤
总第1361期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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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这个题目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
不写吧，他总是那么深刻在我记忆中；写呢，又难免有揭开伤疤的痛。
春节前后，一直是我们工作最忙碌的时候，原本计划好每天走路上下班，利用这难得寒假不用着急做饭送学生上下学的机会“锻炼”一下，终于在焦虑的熬夜后晨起在即将日上三竿时，给自己找了个妥帖的理由：开车吧，长时间不开放也放坏了，还能节约点上下班的时间。不到一首歌的车程，恰好广播里传出清新的歌声：
送你一朵小红花/遮住你今天新添的伤疤/奖励你在下雨天还愿意送我回家/科罗拉多的风雪啊/喜马拉雅的骤雨啊/只要你相信我/闭上眼就能到达。
《送你一朵小红花》低沉的旋律、单调的配乐，朴实的歌词加上平淡的演唱，却也能在没有周末、没有上下班时间概念的寒冬里温暖我的内心。每个降生的婴儿应该是完美无瑕没有一丁点儿伤疤，就连那和母亲相连的脐带也被专业化的打上美丽的蝴蝶结，最终如瓜熟蒂落一般不留疤痕的快乐掉去。行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谁不是包裹着一次次的伤疤在奋力前行。而我的伤疤是从对伤疤的渴望开始。
“我还从来没有被蜜蜂蛰过”。大约是我六、七岁的暑假，我仍旧穿着短旧的衬衣，深色的喇叭裙和妈妈做的布鞋，与小伙伴儿走在乡村的小道上骄傲地说着这句话。比我大几岁的孩子总口口相传被蜜蜂蛰了抹大蒜、拔出毒刺甚至擤鼻涕的解救方法。
终于，在8月底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我有机会验证被蜜蜂蛰了感受和处理的方法。
农村的孩子总是很馋。暑假里总能在田野发现大人们认为不能吃而孩子们认为的珍馐美味。比如原本十月成熟金黄透亮的大沙枣在当时农村随处可见种植低矮多刺的小沙枣就是稀罕的食物。趁着中午大人们午休，我们一帮孩子躺过门前两米多宽的水渠，穿过几十米深的树林，在一片不算开阔的荒地边出现了一棵高大的大沙枣树。比碗口还粗的树干上已经爬满了机灵的男孩儿，他们一边将已经成型表皮微微泛黄的大沙枣往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捋，一边往自己嘴里捡着稍稍软些的沙枣津津有味地吃。上树我缺乏技巧，我只好站在窄窄的田埂上围着沙枣树转圈。嘿嘿，我真幸运，在朝阳的一面有一枝特别茂盛的沙枣在阳光的照耀下，绿色的果肉上银色的皮屑闪耀着最美的光芒。我伸手就能拽下的果实让我欣喜若狂，感觉我就是挖到了一个地下宝藏一般，一手兜起裙子，一手拽下枝丫正准备享受采摘的喜悦。忽然“嗡嗡嗡”一阵，结满沙枣的枝丫下，一个如成年人巴掌大的马蜂窝被我搅醒，他们在毒辣辣的阳光下四散飞舞，其中一只大脑袋、细腰、黑腹的，蜜蜂停在了我右手拽枝丫的手腕上，它是对我有多大的仇恨？用它的屁股对准我的手踝，使着劲儿朝我放箭，我清楚地看到了那把连接它肠子的箭射向我的皮肤，我没有将手收回来，也没有用另一只手去驱赶它，就那么看它完成一个战士殉国的使命拍翅膀飞走。
当时有多疼？我已经完全忘记我有没有哭，也忘记是怎么两手空空举着肿的如小鸡蛋一般的手腕回家，抹大蒜、拔毒刺、凉水洗都无法阻止疼痛、灼热和明晃晃的肿。多年以后看到马蜂蜇人会中毒而亡的消息，想想我是多么幸运。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我从肿胀的手踝不断挤出清亮的液体，最终消肿了，我的手腕上却留下了一个如黄豆一般大、亮亮光光的疤。岁月的消磨，如今隐现的疤外表痕恢复到米粒大小，内心成了我人生第一道伤疤的印记。
后来的农村生活中身上的伤疤不断增添。看到隔壁邻居家小猫可爱抱一只回来养，和我渐渐熟悉后，它夜晚从床头的柜子跳下来准备钻进我的被窝，脚爪落床时在我右边嘴角抓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明知邻居家有条黑色的恶犬，却偏要去他家玩，小跑在铺满麦秸滑溜溜的院子里，我的耳朵比狗耳朵还支楞得高，却没能跑过它的四条腿，它的犬牙在我左腿肚留下深深的一个洞；傍晚时分用压井里的水洗衣服，沾满洗衣粉泡沫的双手没能握住硬邦邦的铁把子，向下压时手滑脱了，反弹回来的压井把子在我左腮下蹦出指甲盖大的肉片；高考前夕从学校骑自行车十几公里回家，乡村公路前后几公里都没有车行，我居然能自己把自己摔倒，将右膝盖在柏油路和碎石子的路上蹭出深深的伤口；母亲带发烧的妹妹去乡村卫生院看病我在家剁鸡草时，用刀把虎口剁出一厘米多长的口子，连同我的大拇指甲从中切开，虎口的伤疤依稀可见，指甲没有留下伤疤，那痛却十分钻心；和父亲傍晚从农田归来，一群呱啦鸡在父亲吆喝牛车的声音中惊起，飞不了几米就落在甜菜地里，我跳起来，追了上去，以为能捉几只今晚红烧着吃，却没曾想到飞翔本领并不高的呱啦鸡是茂密的甜菜地穿梭、跳跃和奔跑的高手，我在慌乱喜悦的追逐中被枯草树枝在左腿上划了小一扎拃长的伤疤；麦收季节，在黎明时分扛着锋利的镰刀下地割麦子，没曾想到第一刀用力过猛割了自己的脚后脖子，第二刀慌乱中割了左手小拇指……
如今我已经离开那个充满回味的农村，走得远了，离开久了，身上的伤疤也在渐渐消退。如今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奔跑，有了伤疤也不会再支棱着给伙伴儿看，在穿梭的人群中，我愿静静地走，慢慢地看路上的风景，倾听森林里的鸟叫，山谷里的溪流声。
用平淡的歌词结束这篇文章，歌词里有最柔软的泥沙和最久远的牵挂。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那牛羊遍野的天涯/奖励你走到哪儿都不会忘记我啊/洁白如雪的沙滩啊/风平浪静的湖水啊/那些真实的幻影啊/是我给你的牵挂。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你心底最深的泥沙/奖励你能感受每个命运的挣扎/是谁挥霍的时光啊/是谁苦苦的奢望啊/这不是一个问题/也不需要你的回答。
张桂萍 女 陕西宁强人，现工作于第三师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