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仿佛从未走远，不曾离去！
故乡读书会，有态度，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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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一瓣
思念无边
◎叶子
思念是一种哀愁，是一种说不出的痛，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如潮水，沿着记忆的长河一路奔来，直抵心海，听不见窗外的风声雨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一转眼，祖母已离开我们二十年了。思念无边，在这二十年里，我无时不刻地都在思念着她，想起与她生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兄妹四人，我排行老二，是双胞胎，和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还有一个妹妹。妹妹比我晚出生两个小时，粉嘟嘟的脸，大大的眼睛，据说长得非常可爱。因为我上面有一个哥哥，母亲迫切想要一个女儿。俗话说：一儿一女一枝花。我出生时非常瘦小，只有两三斤重。用祖母的话说，还没有一只猫大。也许是先天营养不良的缘故，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干巴巴的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几乎不成人形。看见我的人直摇头，连为我接生的稳婆都摇头叹息，大多数人认为我活不了多久，一定会夭折。
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生下我们后也没有多少奶水，只够喂一个孩子。妹妹比我要好些，先天营养充足。于是，母亲就对她多关照一些，几乎奶水都喂了她一个人。祖母非常传统，有着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为了喂奶的事曾不止一次地和母亲闹别扭。祖母说男孩是宝，是顶梁柱，是家里的天，什么事都没有天大。所以说，不能怪母亲，她奶水不够，而且我成活的希望也不大。与其两个孩子都饿着，不于让一个孩子吃饱。人之常情，当时母亲的这种做法我是能够理解的。
即便是猫也是一条命，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管怎样一定要将我喂养。我那可怜可敬的祖母没有放弃一丝希望，她坚信只要健康就一定有希望。她不放弃，坚定信念，每天坚持熬米汤喂我。不论是在寒冷的凌晨还是酣睡的午夜，只要我一声啼哭，她便不由分说地起床，麻麻利利地为我熬制米汤。就这样，身体瘦小的我在祖母精心地呵护下，蜡黄的小脸慢慢有了起色，有了健康的红润。直到我出生三四个月后，才像人家初生的婴儿，这才有了个人样。祖母说，瘦小不要紧，只要健康就行。先天不足，后天只要招呼的好是可以补上的，一样可以长得人高马大。
在祖母的精心照料下，我日渐好转，身体也一天天长大，到十个月后就可以吃点流食了。平时从来都不爱吃粥的祖母，一改往日的习惯开始吃粥了。一把小米，两碗水，熬成粥，拌上少许油盐，一瓢一瓢地喂我。祖母那时还很年轻，也就五十多一点儿，身体硬朗，脚步稳健。她非常疼我，不论去哪儿都会带着我。田间地头，走亲访友，对我像宝贝一样地爱不释手。不是背着就是抱着，脚基本上不落地。
在祖母的精心呵护下我渐渐长大，虽说身材比别人瘦小，但也健康活泼。邻居大爷说，谁也没有想到我可以活过来，真是个奇迹。要不是祖母的坚持，我这条小命早就见阎王了。许是上天的眷顾，本来没有希望的我却健健康康地活着。我那看上去健康出生的妹妹却在几个月后的一场大病中去世了。她只活了几个月，短暂的一生，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就匆匆忙忙夭折了。妹妹的离去让母亲难过了好长时间，几个月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夜不能寐。
从一出生开始我就陪着祖母，跟她生活在一起，在她的庇护下成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又一劫。
听母亲说，在我一岁多的时候突然得了一场怪病，农村的人叫它“绞肠沙”。发病的症状就是肚子疼。妹妹去世后我就挨着母亲睡。一个冬天的夜晚，已经是凌晨了，母亲被我莫名的哭声惊醒。看我一脸难过的样子，年轻的母亲手足无措。从没见过此等情况，她一时傻了眼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祖母住在后面房里，她听到我的哭声后便一骨碌爬起来，急急忙忙来到房间。一看便知得了病而不是饿哭的，而且是常见的“绞肠沙”。祖母非常镇静，她不慌不忙，一边吩咐母亲在家照看比我大两岁的哥哥，一边找来塑料薄膜。她二话不说包着我，穿上蓑衣，带上斗笠就出门了。她一个人就这样抱着我，在风雨交加，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奔向十里之外的镇卫生院。外面漆黑一片，从来怕鬼晚上连门都不敢出的祖母却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拖着她那双小脚，一路跌跌撞撞，踩着泥泞弯弯曲曲的乡村小路硬是把我背到镇卫生院。
在医院门口，祖母疯狂地拍着门，大声喊：“救命啦，救命啦。”一阵阵凄厉的喊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值班护士。护士极不耐烦地起床开门。粗声大气地搡祖母：“大半夜的喊什么喊，赶着去脱胎啊。”大度的祖母没有跟她计较，求她给我看病。护士揉揉还没睡醒的眼睛，看了看说，她无能为力。这下可把祖母急坏了，她一个劲地望护士说好话，求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救我。眼泪都急出来了。都这么晚了，医生不在她也没有办法，要不等明天再说。护士懒洋洋地说。不能等了。祖母斩钉截铁。请你一定要想法救救我孙子。年近花甲的祖母一个劲递地给护士作揖，点头如捣蒜，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最后那护士终于发了善心，告诉祖母医生家的住址。
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祖母再一次投入到茫茫黑夜中，她顾不上身上衣服的冰冷风风火火踉踉跄跄地向医生家跑去。在一连串地拍门，在遭了一连串的白眼后，求爷爷告奶奶，在祖母多次的反复哀求下，医生才不耐烦地来到卫生院。好险，幸亏来得及时，要不然就没命了。这是医生见到我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为了让医生尽快给我看病，祖母“扑通”一声就给他下跪了。当晚我就住下了，打上了吊针。一个晚上，祖母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夜未曾合眼。早上醒来，我看见祖母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卫生院住了两天一夜，我好了，祖母却病了。她是被那冬雨给淋的。
由于先天不足，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比同龄的孩子要多病多灾，在我六岁的时候，灾难又一次向我袭来。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春日，祖母和隔壁的周大婆坐在堂屋的门口纳鞋底。祖母和周大婆年纪相仿，是前后路嫁进村子的，加上性格相投又是邻居故而非常谈得来。闲下来的时候，两个人总爱坐在一起拉家常，亲密得就像两姐妹。我家门前有一棵百年的桑树，枝繁叶茂，没事儿的时候总有人在下面休息纳凉。那天，我和隔壁的狗子他们几个在树下玩游戏。祖母和周大婆一边唠嗑一边不时拿眼睛向我这边看。开始还好好的，没任何异样。
玩着玩着，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突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省人事。这可吓坏了祖母，她丢下手里的针线活跑过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祖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亏得周大婆提醒，她才知道是得了“观萨”，一种迷信的说法。祖母知道，也听人说过，只有剃头的根子懂。如果处理不好那是会死人的。好好的一个孩子，不能就这样没了。周大婆告诉祖母说根子应该在村子东头，她刚才看见来着。
祖母急急忙忙跑向东头，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根子，她不由分说地拽起根子就走。弄得根子和被剃头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到树下，只见根子不慌不忙地把我抱着怀里，掐了几下人中，再喂了一些温开水后，慢慢地我就醒了。为了报答根子，祖母拿出她攒了大半个月的土鸡蛋。那时鸡蛋是非常金贵的，若非来人来客，平时是很难吃到鸡蛋的。大家都说祖母这谢太重了，熟人熟事的，说声谢谢就行。可祖母却说，什么东西金贵也没有我孙子的命金贵。
在没有记事之前，关于祖母对我的好都是听母亲和隔壁邻居说的，久而久之便长在心里，生根发芽。
我对祖母的记忆是从上学开始的。
别人都七岁入学，唯独我八岁多才进校门。没有办法，因为我长得矮小，祖母怕别人欺负我。上学后，我便一直陪在祖母身边，晚上和她睡在一起。学校离我们村子有几里路，要下坡上岭，尤其是遇上刮风下雨，路很是难走。祖母从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单独去上学，总是找隔壁左右比我长的同学带着我，并一再告诫他们，不准欺负我，否则她会不客气的。吓得大伙谁也不敢欺负我，他们都对我惟命是从。
祖母总是把别人送给她舍不得吃的东西偷偷塞给我，从而让我有了在其他小伙伴们面前炫耀的资本。每天放学，她都会如约而至地站在村口的路边等着我，远远地对我招手，给我壮胆，然后牵着我的小手回家，为我做可口的饭菜。晚上，她在煤油灯下纺纱织布，我则在一旁的小桌上做功课。上床后，我为她暖脚，她就给我讲父亲的故事，讲二十四孝的典故，讲古人励志读书的事，告诉我做人的道理，鼓励我要好好读书，要像隔壁先生那样做一个品德高尚，有知识有学问，受人尊敬的人。
祖母舐犊情深，见不得我受半点委屈。一次，我因家庭作业没有及时交挨了老师的板子。手打肿了，鼓得老高，吃饭连筷子也拿不住。祖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老师是本村房下的一个大哥，祖母不依不饶，硬是牵着我的手气冲冲地去了他家。倚老卖老，站在门前叉起腰一顿噼噼啪啪，劈头盖脸地教训了大哥一顿。搞得大哥哭笑不得，连连赔不是。自那以后，老师们再也不敢小视我了。他们都知道我有一位厉害的祖母。
还有一次，村东头的栓子在上学的路上欺负我，把我打得鼻青脸肿的。祖母知道后，硬是把栓子堵在上学的路上狠狠地剋了一顿，搞得他眼泪直流。一直到现在，栓子想起这事儿还心有余悸。
我小时候非常顽皮，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虾，没少让祖母操心。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们在堰边的槐树上掏鸟蛋，我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摔破了膝盖。大热天，天天洗澡，伤口发炎了。那时候，家里没有钱买专用的消炎药。怎么办？祖母便用土办法。她一日三次用清盐水为我清洗伤口，每天换干净的纱布。脚不能走路，上不了学，祖母便天天背我去学校，一坚持就是十多天。半个月，在祖母的精心照料下伤口终于愈合了。我也因自己的无知在膝盖上留下了一道疤。伤疤像年轮，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现在，只要看见伤疤就会想起祖母，想起她对我的好，想起这位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人！
祖母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节俭的一生，她笑口常开，知足常乐。她给我们子孙总觉得是应该的，是义不容辞，是天经地义的。她说，水总是往下流的。而我们后辈偶尔的一点点回报，她总是牢牢地记在心里，津津乐道地挂在口头。
记得第一次外出打工回家时，我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在镇上的小卖部为她买一袋红糖，一瓶蜂蜜。祖母喜不自禁，高兴得合不拢嘴。只要和老姐妹们聊天，总不忘提及此事。眉开眼笑，娓娓道来，一脸的灿烂，一脸的幸福。引来老姐妹们不少的羡慕。于是，我这个并不怎么孝顺的孙子在湾里赚了个孝子贤孙的好名声。
在祖母八十八岁那年，她老人家走了，那是我工作的第一年。是三叔打电话告诉我的，我是一路含着眼泪回到家的。当我回到老家时，只见祖母面容慈祥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三婶告诉我，说祖母在弥留之际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们几个孙辈的名字。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泪如泉涌，放声大哭。悲痛欲绝，那是我近三十年来的第一次放声大哭。看着她入殓，送她去火葬场，目睹祖母化作一缕青烟飞向天国，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万语千言，点点滴滴，还有许许多多的往事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不思量，自难忘。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每到清明节来临之际，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祖母那慈祥的面容，是那样地真实，仿佛从未走远，不曾离去！
作者简介
叶 子，本名叶国成，1974年生，湖北鄂州人。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行走的爱情》《失落的天堂》、散文集《生活的碎片》、诗集《恋曲2006》、长篇小说《一把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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