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国太的诗｜人间的雪
作者简介：熊国太，男，生于1962年3月，江西省上饶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温州大学瓯江学院中文系主任，温州大学音乐学院客座教授。教学之余创作诗歌、歌词、诗评和时评，诗文见诸于国内外报刊，出版诗集《踏雪》《持烛者》、主编《江西九人诗选》等。
熊国太的诗｜人间的雪
以雪为纸
你用树枝在纸上来回运笔
白的雪由此生动
我看你在雪中独对寒风
神态还算安详
只是雪映白了你的衣袖
也映白了你的双眼
而我一直是在抵达
在抵达你的身边之前
早有一场雪落在我心之原野
我因此陷入困境
可我知道，你的雪
已明确带来了一种暗示
在那些黑色的泥地上
你的雪白
差一点让我的眼睛瞎掉
在寂寞或困厄之际
你的雪白
还会反射到黑色屋檐上
让我抬起头时
目光指向黑白背景
隔窗凝眸，窗外
有一只鸟在雪地上静静地伫立
她像一个蹲着的孩子
或许已经梦见雪上青梅
众鸟是远远地离去了
雪地上最后一只鸟就立在那儿
那酷似白纸铺展的地方
雪地风来来回回，无休无止
一双鸟眼睁开
她的翅膀一直没有被折断
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叶子似乎已被冰凌彻底毁容
而雪地上的鸟
用两朵自信又坚定的目光
护卫着内心的暖意
这个蹲着的孩子，也许过于
固执、隐忍和冷艳
也许，因无助而被孤单所伤
但此刻，我不能把紧闭的门窗打开
我怕我的任何一个举动
都会动摇她的自信、定力和坚韧
我怕雪就是一面光洁的镜子
会照亮我伫立于窗前的缕缕不安
雪，依旧是洁白的雪
天空，依然是深远的天空
最后一只鸟仍在雪地上久久地伫立
像一个蹲着的孩子
她的沉默已令我彻底感动
在你的季节里
我无法从容地走过春天
长堤冬柳交给我沉默的回声
是要我沿路呼唤
一个绿绿的心潮吗
没有回忆，但能忆起
折柳的瞬间
没有清晰的去路
却能眺望一座波动的心海
而此刻，你点点白光
正穿越我睫毛的栅栏
蓦然抬头，谁已踱上苍苔之阶
犹如踱上白色梦块
虚静碎裂
在黑深深的泥地上面塑你
你长长的睫毛上有一个梦
那梦是由无色纤维织成的
像我抚摩着你的十根手指
一下午的宁静已不可复述
那宁静可是你追寻的梦境
我知她原本不是你的初衷
但你已经潜入白色的内心
这带给我的惊奇却是犹疑
也是一个夜晚深深的失眠
也许失眠的不只有我一人
如果你在冬季里未曾回归
不曾回归的还有春天的手
它还不能捂住冻裂的伤口
那伤口像一朵带毒的野花
无聊的盛开不如溶为阵风
在阳光融融的雪地上寻你
你渐细的影子里仍有个梦
那梦定是天真的一片挽留
不泯的童心再一次被渲染
融融阳光裹走了你的足迹
到江河的怀里做一回水滴
水滴里早有你透明的游戏
那游戏带给我绵绵的雪意
一九八九年的雪
落在江南江北两条铁轨上
一九八九年的两条铁轨
用咳血的雪粒撕碎了远方的汽笛
一些身影在飞雪中蠕动
一些蠕动的人群像我一样
在一九八九年的尖刀上疾飞
有时蜷伏在某一个广场
有时也看见六角形的羽翅
充满了六个方向的愤怒
它们折断的隐痛和失落
被大雪覆盖着一个难言的秘密
但我只能继续蜷伏
蜷伏在一九八九年的江南江北
或者遮蔽着内心的一些血迹
或者收回自己呼救的手臂
可我依旧是一个浪迹在铁轨上的人
一个依旧只能用沉默说话的人
或者说我只能以一九八九年的雪为血
它至今仍滴哒在我的心空
至今让我拥有了人生的第一批泪珠
内心的愤忿和蜷伏的姿势……
我好久没有为怀玉山的雪
唱上一首情歌了
我好久没和山上的雪谈一次恋爱
我曾深爱的怀玉山的雪
比美人的牙更白。比阁楼里深藏的宣纸
更有精神底蕴和内涵
当我出生时，雪曾挽留我在她的家乡
当我用哭声抗议一次
她就在我的心里潮湿一次
而我漫游异乡，练习穿越
雪，她晶莹的美姿就会深藏在我的心里
当她用六边形的沉默
飘舞一次，那美人的秀发
就白了一寸。苍老的皱纹和深陷的眼眶
比我的牵挂先到了一步
而这一切都将归于白色的寂静
连同我鬓角上飘动的白雪
连同我隐隐作痛的牙根
今年我多大。我有些怠慢当下生活
抖一抖鬓角上的白雪
我感到：我和怀玉山的爱情仍在燃烧
遥望冬天
你薄薄的唇
是冬天唯一盛开的花朵
在雪影里摇
在呼吸的节奏中开合
一些我的往事
早已在你的花朵后面消隐
我真想抽泣一声
可踏响灵魂的汽笛
前方的驿站
已不再恭候我的脚步
有君子多情，爱你如故
你却心生狐疑
无数个理由都曾在唇上细诉
唯有一个理由不曾说破
目送你漂移的唇
我凝注的视线
沾满了岁月的隐形尘埃
遥望冬天的背景
唯一的花朵
在你脸上灿然地低垂
星辰碎片的堆积
在黑夜如银亮的水浪
空旷的地方是飞舞的冷色的光
我看见的也不是白。不是
昼间的一片云影
我不知道下雪前还有什么是洁净的
我不知道夜色有多么诡谲
不知道碎片的堆积会越来越多
大地的空旷会越来越空
或许，雪是冬天送出的一份唁电
字句简洁，语气庄重
但如果我想象，我想象她是
撒在某些伤口上的一粒粒盐
当它们渗入血管之中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退避和蒙难的身影
在不断堆积的碎片里
熄灭着生命的火把
如果我是一个在哭泣中完成等待的人
黑夜里的雪，终究
会知晓我缺少一盒光明的火柴
会无视我的泪光的燃烧
可我又是一个不肯束手就擒的人
我要纵身扑向雪的怀抱
去测试一下我在夜色里的体温
或者在不倦的时光里，我将继续说出
这夜的黑和雪的白
既是一种对峙，也是一种交织
既是一种苟合，也是一种切割
但这不是我能公开说明的一点
我只感到空旷处只有飞舞的冷色的光
只有星辰继续坠落着碎片
只有碎片下的石头
继续厮守着生命的遗址和誓言
在江西北部丘陵上
我见过晶状且浓密的细雪
也在青藏高原上
见过如铜钱般大的雪片
可我就是不知道
皖南宏村的雪长得什么模样
去年的一个隆冬之夜
我把这个遗憾告诉了朋友萧穷
寡言的萧穷说
若想见着宏村的雪并不难
我们去一趟不就得了
后来，我们真的去了一趟宏村
但时令已进入初夏
在宏村南湖东南面的大堤上
我和萧穷看见了满天飞舞的槐花
我这样问萧穷
飞舞的槐花是不是雪
萧穷说——槐花当然是雪
她们是雪的儿女
1
下雪之前
没有什么是干净或洁白的
2
万物寂静趋向静声
任凭六角形的精灵狂舞
3
还有草尖的针，屋顶上的天线
一夜之间已骨折断裂
4
远处群山没有低下头颅
即便大雪给它戴了一顶白帽子
5
雪人在复制孩俗人的形象
少女也如此，但没有一人是相同的
6
鸟像一个黑色的逗号
不能表达内心的寒冷
7
天空更像一只倒扣的黑锅
冻裂的伤口像锅里煮沸的鱼肚白部分
8
零度是一道门槛
白与黑站都在门槛内外
9
安静也是一道门槛
门里门外，飘着同样的雪声
10
光明不再是一个使者
因为世界已患上了重度雪盲症
11
“别靠我太近”
有人大喊一声
12
一副人形在流浪
那是乞丐的前世今生
13
相机好象也在流浪
它拍到的已是一种假象
14
此刻，最美丽的景象
是那些若隐若现的美人的沐浴图
15
我的脑海早已一片空白。如果它是一面镜子
也只能反射寺庙上空的佛光
16
梦在变薄变轻，它不是粉红色的
更不会跳舞
17
一颗坚硬的心早已薄凉
在黑白交织的世界里继续流浪
18
下雪之后
仍没有什么是干净或洁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