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故事之九十八

读创/深圳商报记者 夏和顺

1994年9月底，姜德明收到雷梦水的一封信，信中谈及欲捐赠两部书的事：“弟年事已高，有一桩大事与兄商量，即弟旧存之两卷经卷，想献于政府，未悉给哪个单位比较合适？根据咱们的生活情况，应该有什么要求，做的要圆满一些。我总想不好，敬恳吾兄在百忙中帮我拟个呈文草稿……”

△姜德明编《书香集》

这两卷经卷，一卷是北魏写本《道行经》，另一卷是唐以前所写《妙法莲花经》。这两卷经卷是怎么得来的呢？1948年，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国民政府崩溃在即，世风日下，人心惶惶，而雷梦水仍在贩书的旅途中奔波着。他在北平西四北的悦古堂书坊看到这两卷珍贵的古代经卷。卖家当然是知道它们的价值的，雷梦水咬紧牙关，几乎倾囊而出才购得这两件文物。他后来回忆当年购此二经卷时的感受：“我经营古书业几十年，别无长物，可是也养成了书癖，总想在贩书之馀也能存几种不可多得的真品来欣赏，以增长业务知识，今收得二经，可算是奇珍异宝，在公馀茶馀饭后，窗明几净，净手展阅，书法妍丽，香味扑鼻，令人爱不释手。”

姜德明藏书，雷梦水卖书，两人因书相识，是几十年老友。姜德明对这两卷经卷当然也是熟悉的。1990年，姜德明编辑《书香集》由中外文化出版公司出版，其中收录雷梦水一文，谈的就是这两卷经书之事，此文题为《西城取经记》，乍一看像唐僧西域取经，颇有点标题党的意味。其实所谓西城取经，是指此二卷经购自北平西城的悦古堂书坊，相对于琉璃厂所在宣武区而言。

△雷梦水著《书林琐记》

雷梦水在《西城取经记》中说这两卷经卷是花几十元购得的，他写道：“那时正值时局动荡不定，百业萧条衰落，古书业更遭受了厄运，大批的古书，整卡车的运往造纸厂，做了纸浆，爱读书的人们都苦笑着称这种纸为还魂纸。花这几十元，按说在当时不算什么，但是拿我这个穷店员来说，还不是个很容易的事，只好紧紧裤腰带，节衣省食了。”雷梦水是从古旧书店滚爬出来的版本学家，慧眼识珠，但说他从还魂纸中抢救了两件文物，似乎又有点夸张。他对这两卷经卷确实十分珍惜，甚至找来《魏书》校勘《道行经》，并发现了一个被历代学者所忽略的讹误。

姜德明读了雷梦水的信，很受感动，因为雷梦水首先想到把文物献给政府，而不是到什么地方去卖个大价钱。但他又觉得自己不会写呈文，更不会讲价钱，于是想到请历史博物馆的文物专家史树青帮忙。史树青表示这两件文物十分珍贵，理应由国家来收藏，他还开列了博物馆负责人姓名。姜德明将这一切函告雷梦水，并说国家一定会按照政策付给他报酬。

姜德明没有想到，那封信是雷梦水在病中写的，他更没有想到，那封信竟成了雷梦水的绝笔。一个月以后，1994 年10月26日，雷梦水逝世，享年73岁，一个卖旧书的人走了。不知道雷梦水生前收到姜德明的回信否，也不知道那两部珍贵经卷的下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