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卷调查:绍兴名士带过外国高徒吗

某媒体发起问卷调查:在历代绍兴名士中,有没有海外收徒、授人以渔者?对这个寻幽探奇般的问题,几乎所有被调查者都回答“No!”“Never!”(没有,从来没有),唯有某君却是浮想联翩,胸有成竹地回答道:“Yes!”(有)。

问:“何以见得?”

答:“权且举王充、王阳明、徐渭、鲁迅四位大师为例,他们曾先后带出了一批外国高徒。”

问:“倘若属实,那么从近二千年前的王充到民国时期的鲁迅又是如何带徒授课的呢?”

答:“我以为有两种方式:一是穿越时空,空谷传音;二是藏诸名山,传之其人。王充、徐渭采用的是前者,而王阳明、鲁迅则属于后者。”

于是此君开始侃侃而谈——

先谈王充

王充生于汉建武三年(公元 27年),死当在永元八年(公元96年)前后。两汉时期不知涌现出多少功臣勋将,名垂竹帛,风流千古。然而两汉的历史史册却把两个最荣耀的桂冠——“汉初三杰”和“汉世三杰”,送给了六位人中骐骥:辅佐汉高祖刘邦得天下、建汉室的张良、韩信和萧何,整个东汉二百年间能够称得上思想家的王充、王符、仲长统。不用说,“汉初三杰”的称号出自汉高祖刘邦的金口,而“汉世三杰”则源自南朝刘宋史学家范晔的史学名著《后汉书》。

作为曾在京师洛阳太学游学的王充,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居家教授的同时,独立思考,专力著书,写下了《讥俗节义》《政务》《养性》和《论衡》等四部著作。正是这些独树一帜、光芒四射的巨篇,以其横扫迷信、涤荡虚妄的高见,为中华乃至世界思想文化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尽管前三本书均已亡佚,但最重要的一部共计85篇、20余万字的哲学著作《论衡》,除佚亡《招致》一篇外,近乎完整地得以保留,流传于今。

王充哲学理论的精髓和亮点是“无神论”。闭上眼睛都难以想象,在将近两千年前鬼神横行、谶纬泛滥的神州大地上,匹夫王充单枪匹马,拍案而起,大胆地批判了官方的神学体系,也深刻地揭露了迷信说教。试想需要多大勇气,沉积多少智慧,才能有此惊世骇俗之举。

当时间推移到15、16世纪欧洲文艺复兴的时候,与王充心灵共鸣的三位高徒,从空谷回音中听到了王充的讲学,通过敦品励学,达到了博学睿智、与导师王充难分伯仲的学术高度。他们也像古代中国的先师那样,以自己的学说和实验向神学发起了挑战。

波兰天文学家、数学家、教会法博士、神父哥白尼(1473~1543年),在其40岁那年大胆地提出了日心说,公然否定教会的权威,改变了人类对自然对自身的看法。经过长年的观察和计算,他完成了伟大著作《天体运行论》。到临近古稀之年才终于决定将这部巨著出版。1543年5月24日哥白尼去世的那一天才收到出版商寄来的一部他写的书。“日心说”更正了人们的宇宙观,哥白尼成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巨人。

百余年后,被称为“观测天文学之父”、“现代物理学之父”、“科学方法之父”、“现代科学之父 ”的意大利伽利雷(1564~1642年),因提倡日心说和哥白尼主义,而被罗马宗教裁判所指斥为“在哲学上是愚蠢而荒谬的,由于在许多地方与圣经的意义明显矛盾,因此形式上是异端的”。他被审判并发现“强烈怀疑异端”,从而被迫退缩,在软禁中度过了余生。软禁期间他还写了《两门新科学》,总结了他在运动学和材料强度两门科学上所做工作。

与此同时,意大利思想家、自然科学家、哲学家和文学家布鲁诺(1548~1600年),勇敢地捍卫和发展了哥白尼的日心说,并把它传遍欧洲。由于批判经院哲学和神学,反对地心说,宣传日心说和宇宙观、宗教哲学,使其成为当时风口浪尖上的人物。1592年他被捕入狱,最后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于1600年2月17日被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

再说王阳明

被称为“日本军神”的东乡平八郎在1905年率领日本舰队,以弱胜强,大败俄国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事后日本天皇为其举办庆功宴时,东乡平八郎在欢呼声中高举起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七个字:一生俯首拜阳明

王阳明是明代中叶著名的哲学家和教育家,他敢冒“天下之讥”,创立了中国的阳明学,形成一个庞杂的阳明学派。17世纪的李朝高丽,对社会最具影响力的实学派学者,汲取了阳明学的精髓,从而推动了朝鲜的饰新政治,维新变法。随后阳明学又传到日本。

王阳明生前虽然没有到过日本,但他的思想却东渡日本,他的高徒在日本一代接一代地出现,并从理论到实践对岛国产生了重大影响。早在1513年,王阳明听说日本禅僧了庵桂悟即将东归,乃作《送日本正史了庵和尚归国序》相赠。但作为一个学派,日本的阳明学则是从中江藤树(1608~1648年)开始的。中江的弟子熊泽蕃山(1619~1691年)是王阳明“致良知”说的热心宣传者。由于蕃山的宣传,阳明学的影响日渐扩大。后期阳明学者的代表之一佐藤一斋(1722~1859年)在官学(朱子学)的包围中,“阳朱阴王”地发展了阳明学。日本的阳明学者,在日本朱子学一统天下的情况下,吸收并宣扬了王阳明“致良知”、“知行合一”等基本思想,并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日本阳明学派。

阳明学对日本近代化的作用:一是为明治维新运动准备了一批杰出的人才,二是促进日本吸收近代西方科学文化。最终,日本人就靠王阳明的一部《心学》,推翻了五百多年的封建幕府统治,成功实现了明治维新,完成了向资本主义的过渡!尽管中国在建国后批判王阳明(不过现在却已经风向大转),而他在日本的高徒很多,不仅是阳明学派的学者,而且明治维新的那些重要人物,像西乡隆盛、伊藤博文东乡平八郎等,无不一生崇拜王阳明。

第三位是徐渭

奇才徐渭(1521~1593年)在身后三百年时,穿越时空的隧道,收了个心有灵犀的高徒梵高(1853~1890年),他是在地球另一边的荷兰人。大概太钟爱这个学生了,徐渭尽心尽意,身传言教,居然教出了一个与他同一模子刻出来的高徒,只有头发和眼睛颜色还是完全不同。且看看师徒二人独步天下的艺术成就,以及惨不忍闻的人生经历吧:

艺术成就而言:“眼空千古,独立一时”的徐渭,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大手笔,在荆棘丛生的古原上开拓艺术新路。他开创了青藤画派,启动了中国泼墨写意山水的时代。他那纵横驰骋、不可一世的大写意画法,使明之后的画风为之一振,对后世影响至为强烈。众多画坛巨擘如郑板桥、齐白石等,甚至都甘愿为其当走狗,足见徐渭的画风在中国画坛,创造了怎样的一个“奇迹”。

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梵高,是后印象主义的先驱,并深深地影响了二十世纪艺术,尤其是野兽派与表现主义。他那些曾引起同时代大多数人迷惘的作品,如今却已印在明信片上,印在挂历上,成了畅销货。企业家们则一窝蜂似地将梵高的名字带进了生意的领域,如梵高领带、梵高圆珠笔、梵高香皂、梵高电影,梵高歌剧,其作品更是国际油画拍卖市场上的遥遥领先者。

人生经历而言:徐渭是人过半百,一事无成。有人总结了徐渭一生:“一生坎坷,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五车学富,六亲皆散,七年牢狱,八试不售,九番自杀,十(实)堪嗟叹!”而当徐渭将其孤愤疯狂的心态尽情挥洒到花鸟画创作上时,已在知天命的门槛前了。

梵高出生于荷兰一个叫作松特丹的小村子,16岁时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画廊卖画,24岁时,因为表现不佳,擅离职守等,被古比尔公司解雇。之后子承父业,他跟父亲一样去当牧师。经过短期培训,他自费到一个矿区当教士,但很快被撤职。在度过了一段极度失望和贫困的生活后,1880年,27岁的梵高终于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但离开这位天才画家的全部艺术历程竟然只剩下十年。

生命结局而言:嘉靖44年,徐渭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总担心有人要害他,他买了棺材,还写了一篇《自为墓志铭》。在生命后期他自杀过很多次,他先用斧子砍头,血流满面,头骨皆折,不死;又从壁上拔下一枚大铁钉刺入耳中,深入寸余,鲜血狂喷,却又不死;随后用一个大铁锥猛击自己的睾丸,结果睾丸肿得像鸡蛋,人就是不死。徐渭晚景凄凉,藏书斥卖殆尽,居处席烂帐破,73岁时在“忍饥月下独徘徊”中去世,身边唯有一狗相伴,几个族人将他下葬。

梵高也是一生落魄,曾多次自残,甚至自己割下耳朵。1889年5月9日,梵高进了精神病院。第二年7月,他找人借了只手枪,然后就在经常作画的麦田里,向自己腹部开了一枪,却不足以致命。他摇晃着走回住所,对赶来救他的医生说:“看来,这次我又没干好。”两天后,37岁的梵高在痛苦、绝望和孤独中死去。他的遗言是:“痛苦是永恒的。”

艺术影响而言:徐渭生前怀着“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的痛苦和无奈,两碟牛肉、一壶浊酒就能换他一幅花卉图。在徐渭去世后,一件怪事出现在浙江一带,那里的书香人家家中,相继挂起一幅幅署名“田水月”的字画。此人的作品骨力苍劲,画风狂放,水墨淋漓,意境深远,透着一股磊落不平之气。当时人们并没有太在意画家的来历身份,更也不会料想到这个陌生画家挟带来的一股清新而独特的画风,将会给千年中国画坛带来多大冲击。“田水月”就是徐渭,然而徐渭却没有等到这一天。

梵高在世时被视为最失败的画家,没有画商愿卖他的画,只能放在弟弟工作的画廊寄售。他生前特别渴望作品被认可,但直到去世,也没看到希望。梵高在给提奥的信中曾以少有的自信说过:“有一天,世界会用不同的发音念我的名字。”这一天终于来了,然而对于梵高来说,实在是姗姗来迟了。

最后当然是鲁迅

鲁迅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顶峰和旗帜,既是中国文学向外推广的“金字招牌”,也是外国读者了解中国现代文学的第一扇窗口,因此自然有广泛的海外传播。而因为他生活在现代,在生前已经是名誉中外,他的作品熏陶和培养了海内外一代代高徒。

日本向来是鲁迅传播和研究的重镇,日本出版的鲁迅全集甚至比中国人还早一年。《藤野先生》《故乡》等文章也是日本教材的保留篇目。日本作家从鲁迅那里受益良多,199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说:“我现在写作随笔的最根本的动机,也是为了拯救日本、亚洲乃至世界的明天。而用最优美的文体和深刻思想写出这样的随笔、世界文学中永远不可能被忘却的巨匠是鲁迅先生。在我有生之年,我希望向鲁迅先生靠近,哪怕只能挨近一点点。这是我文学和人生的最大愿望。”此外日本还有一批以竹内好、丸山升、藤井省三等人为代表的重量级鲁迅研究专家,对鲁迅研究水平之高,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中国的鲁迅研究。

20世纪70年代韩国民主化运动的干将,被进步学生誉为“思想恩师”、“韩国的鲁迅”的李泳禧说过这么两段话:“如果说我的著作和我的思想,我对人生的态度对当代青年们起到了这样的影响,那么这个荣誉应该归于现代中国作家、思想家鲁迅……那不过是间接地传达了鲁迅的精神和文章而已。我亲自担当了这一角色,并以此为满足。”“鲁迅对统治阶级靠虚假统治社会以及由此带来的愚民化、精神奴隶化,所表现出来的反抗精神和唤醒民众的启蒙思想,在1960年代以后的三四十年间一直激励我为变革韩国社会而努力,而且鲁迅精神与韩国实际非常吻合,所以我感到很亲切。”

鲁迅在西方也拥有一定数量的“学生”。犹记1975~1975年我在号称“小联合国”的北京语言学院学习英语时,那些为数不多的欧美留学生成为我们学习英语口语的最佳老师。就地取材,就近“入学”,与来自欧美留学生结对子,互教互学,进行双语混杂的口语交谈,是活学活用英语的一条捷径。但是僧多粥少,中国学生的人数大大超过留学生。鲁迅是欧美留学生最崇拜的中国伟人,在争夺对子的过程中,凭着我来自鲁迅家乡的天然优势,一招定胜局,使我成了留学生们争夺的香饽饽。寒假时学校组织留学生们南下绍兴,参观鲁迅纪念馆,他们都十分欣喜,而且集体要求校方请我同行,但不出所料地遭到拒绝。

最终,一位加拿大女学生苏怡灵以其真挚友好的态度感动了我,我选择与她结了对子。每天吃中饭时,她总是早于我到餐厅,在她的身旁必然会给我预留一个座位,而且不准其他中国学员入座。晚自习时我们往往相约在一个教室,她以英语对我讲述美加趣闻,而我则抬出我家乡的“王牌”——鲁迅,用中文给她分析鲁迅小说中其人其事,在互教互学中我们结下了深厚纯正的友谊。由于我所在单位航空工业部四0所是保密单位,其时我是以北京航空学院教师的身份进校学习的。到一年进修期满离校时,按“保密制度”规定我只得不告而辞。事后获悉当苏怡灵听说我离校的消息后,立即跑到北京航空学院去寻找,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回到宿舍后她大哭一场,随后写了一封信,转辗地到了我手上。这是写给我的一封英文信,信开头称呼写的是:“Dear老谢”,信尾的署名则是十个工整的中文字:“你的加拿大朋友,苏怡灵”。我迫不及待地阅读来信,读着读着,两行充满感动而又和着内疚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滚下我的脸颊——我欠她一声轻轻的告别,却换来了一生沉重愧疚:

那一声轻轻的告别

一直哽塞在我咽喉

随着岁月的渐渐推送

坠落成为内心的石头

Gone with the wind(《飘》)

逝去了岁岁春秋

飘不动的是永久思念

吹不走的是一生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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