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订杂志”引起的联想 ——忆《读者》两位创办人之一郑元绪
读宝康兄的《订阅报刊似不再》一文,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四十年前那段办刊的酸甜苦辣的日子。
宝康自述:上世纪八十年代,正处于文学和梦想飞翔的岁月,毕业参加工作后,虽然收入不高,却毫不犹豫地抽出钱来订阅文学杂志。可谓——青年有梦志气高,爱订报刊。爱看报刊,挤瘪钱包心也甘。
我比宝康痴长数岁,当年正从科技改行进入出版行业。与他恰好相反,我没有时间看杂志,但却煞费精力地大办杂志。算起来我在十年间接连创办四种刊物:第一本中美民间合办的《科技导报》(创办成功后移交给中国科协,至今尚在出版发行)、另一本中日民间合办的《明日》、再一本中日民间合办的《友好21’》(日文版,在日本发行),第四本经中央各高层部门审批同意的中外(港)合资《星光月刊》。也正所谓——中年创业豪情高,爱办期刊。屡办期刊,呕心沥血不畏难。
在担任国际文化出版公司总经理时,我同时兼任《明日》、《友好21’》和《星光月刊》三本杂志主编,而且对杂志业务花了颇多精力。仅两名编辑的《明日》在创办三年后因经费困难而停刊,而留下来两本杂志的编辑人员最多时也仅为六人(其中多为合同工),在没有电脑的年代,工作之繁忙辛苦可想而知。为赶上按时印刷出版的时间,编辑们彻夜不眠地编排稿件是家常便饭。尽管条件艰苦而且工资十分低薄,然而几个年轻编辑,都为能加入到史无前例第一家中外合资的杂志社而深感自豪。
心心相印同行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当日历翻到1994年冬时,在杂志社办公地点、北京王府井东单三条甲33号的一幢白楼内,出现了我与《读者》(原名《读者文摘》)杂志两位创办人之一郑元绪邂逅相遇、一见如故的一幕。
郑元绪与我同为理工男,他于1968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而我则是1964年从浙江大学机械工程系毕业。
故事起源于1993年6月1日,国内第一本中外合资(迄今还是空前绝后)的《星光月刊》,轰轰烈烈在首都大酒店隆重创刊,国内外各大华文报刊都作为头号新闻予以报道。与此同时,作为合资港方星岛报业集团的股价在港顿时上涨十倍,财源滚滚而来。然而让港方受益多多的《星光月刊》,尽管受到许多文学艺术大家和读者们的大力支持,各大报刊也不断宣传、介绍和转载刊中的大量文章,但在连续出版一年半之后,经济还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个中原因是财大气粗的港方仅投资了区区98万人民币,而且号称“凡有华人就有星岛”的港方,按协议应承担海外发行的任务和要求,然而他们在海外的发行量居然没有实现“零”的突破,按他们要求刊登的广告也无分文入账中方,不过却毫不吝啬地向大陆有关高层领导赠送钱财。港方的卑鄙目的是企图逼走合资的中方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将杂志的刊号和出版发行权窃据己有,使之成为星岛插在神州国土上的一颗钉子,成为海外所有新闻出版公司在中国大陆的唯一旗帜。
恬不知耻的港方将亏损的责任全然归咎于中方,不断指责作为主编的我和常务副主编丁惠黎是外行,不懂得办杂志。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1994年冬的某一天,一位中年男子突然走进星光公司办公楼,被领到我面前时自我介绍说:“我叫郑元绪,希望到《星光月刊》编辑部工作,你们需要我吗?”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令编辑们都感到十分惊喜,而我却是早有所知,因为一天前我已接到新闻出版署期刊司司长张伯海来电说:“老谢,《读者》创办人、主编郑元绪离开兰州来北京创业,我让他从各家出版社任意挑选一本杂志,并由我出面建议他作为主编。但他对我推荐的多本杂志均未看上,一眼看中了你的《星光月刊》,因此我预先和你打个招呼,请你为他的工作做适当安排。”
郑元绪的到来对《星光月刊》来说无疑是一支强心针,双方洽商后一致同意仍然由我挂名主编,而他则代替年轻女诗人丁惠黎担任常务副主编。其实丁对杂志真是尽职尽力,杂志也办得有声有色,但她的“专业性”始终受到港方质疑。而现在由号称“中国办刊第一人”的郑源绪担任常务副主编,港方还有什么指责的理由呢?何况郑元绪百里挑一,看中《星光月刊》并对杂志予以好评,也是对港方蓄意指责的最好回答。
我自然十分欢迎郑元绪的加入,但考虑到日渐恶化的经济状况,为不耽误他的前程,还是如实地将目前的窘境告诉了他,希望他慎重考虑和选择。然而郑元绪毫不犹豫地答应任职,他带来了《读者》的新风,从1995年第一期起,对《星光月刊》的风格作了若干调整,在继续保持高雅格调的前提下,使杂志可读性有了很大起色。
香港行内人都知道“要破产,办期刊”这句俗语,办一本新杂志若无三年经费的准备,是难以维持下去的,郑元绪本人就曾有过带着初办的《读者文摘》来北京沿街叫卖的记忆。尽管郑元绪竭尽全力和全体编辑销售人员同心协力,但当《星光月刊》出版到1995年第四期时,经济状况已几乎山穷水尽。由于体制所限,同为我领导的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不能为星光公司解囊相助,而富可敌国的香港星岛集团则是幸灾乐祸地隔岸观火,对我们的求助充耳不闻,坐视不救。
正当我和郑元绪、丁惠黎等人千方百计设法努力挽回颓势时,号称“报业大王”、星岛集团董事长兼星光国际出版有限公司副董事长胡仙,突然发函通知我终止《星光月刊》的出版。对此我十分气愤,在请示合资公司董事长、人民日报社老社长秦川后断然宣布,接受星岛挑战,中断中港的合资关系。星光员工在听到这一消息后,深感委屈和气愤,几位年轻编辑为此写下一首泣诗:
哭《星光月刊》并致星岛领导
《星光》黯然,版史留憾。
百年良机,毁于一旦。
一手遮天,败事在人。
前车之鉴,慎防后患。
《星光月刊》编辑部全体同仁
1995年4月最后一期《星光月刊》出版之际
《星光月刊》终止后,尽管港方在中国上层有“代理人”撑腰,但鉴于违反中国新闻出版规定,更受到中方主管部门人民日报社的强烈反对,港方妄图独家鲸吞《星光月刊》的打算也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可笑且又可悲的是,搞垮《星光月刊》之后,胡仙就运交华盖,事业频受重挫,个人负债已达6亿元之巨,最终走上了不归路。虽然拍卖了包括虎豹别墅在内的祖传物业和所有星岛报刊及大楼,仍然资不抵债,胡仙也从满戴光环的大名人沦落为一无所有的孤单老太婆。
事后毫无人情的港方拒不发给编辑人员任何解散补偿费用。对《星光月刊》充满期望前来就职的编辑们只好自谋出路,各奔前程,郑元绪也成了其中的受害者。好在凭借《星光月刊》的名声,解散后各自求职的编辑,分别被几家著名报刊社抢走。三十多年过去了,回想往事,我至今心潮仍难以平静,对同甘共苦两年的编辑们特别是郑源绪衷怀谦仄。其后我曾与郑元绪通过几次电话,询问他的近况,获悉他已为某家文化公司聘任并委以重任,又开始了新的创业和追求。我为这位追梦人的再度启程远航感到欣慰,并衷心祝愿他好人一生平安。
宝康兄不再订阅报刊,实乃明智之举。当下报刊千人一面,千篇一律,读者寥寥,财库空空,停刊关门的消息不断传来,令曾经的同行甚为叹息。早已无职无权更无钱的我,不办也不订杂志,闭门造车,宅家笔耕,犹如独自在府山风雨亭中拉二胡——自娱自乐。日积月累,没想到竟也出版了数十本作品,权且一个人喝杯老酒庆贺吧。不过自己不掏钱订阅报刊,但报刊却不请自来:一是每年的书报费照发不误,但只允许内循环,于是年年订阅两本文学刊物。二是一报两刊也是每天每月按期寄到家中,都是赠送的。大概眼界过高,觉得现在的报刊文章,读之似有味同嚼蜡之感,只好以卖废纸添补零花钱了。
与宝康兄有所不同的是,我不读报刊却依旧不忘初心,念念不忘办刊。恰逢互联网空前发达的好年代,于是随波逐流,创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平台杂志,名字取了颇为“自恋”的《晨鸟之歌》。平台本是装载自己文学作品的专车,后来喜爱文学的同学张文元、王保全、孙恭沛以及已故的沈国安等相继搭上便车,邵力子之子邵大平和稽中老书记金华定也偶尔光顾,于是《晨鸟之歌》就非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了。
近来更有一些绍兴名家如军旅作家徐志耕、“三绝(诗、书、画)”诗人张德强、文学俊才何宝康、文史专家何信恩等频频光临,甚至身在海外的乡友王亚栋和华侨大学理工女涂帆教授也不时现身,使小小平台增光添彩,蓬荜生辉。能否把《晨鸟之歌》办成一本在天空飞翔的杂志呢?成为我新的欲望,新的追求,不过一切顺其自然吧。作为老来自己耕耘的一方小田地,效法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不失为一道风景,一种享受。(上图中2018年误写为1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