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科研队伍中的“逃”兵
采桑子·思贵人
改革开放忆当年,一马当先。
一马当先,逆风千里勇向前。
老来回顾坎坷路,世事艰险。
世事艰险,得道多助思贵人。
一个科研队伍中的“逃”兵,一段从未披露过的往事。
扬帆起航,梦想在前。他在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心仪已久的首都,进入航空工业部一家保密的科研单位。接踵而来的是两年“四清”和十年动乱,倘若再加上一年五七干校,十三年的黄金岁月流逝了。虽不想等待明日,但万事已成蹉跎。人到中年,恰逢改革开放的大好年代,时不我待,他以“焚膏继晷,夙夜匪懈”的精神勤奋学习和工作。他幸运地得到了组织的培养,也祈盼以自己的业绩来报效,然而事实却并非是理想的结局。
作为首批中国驻美使馆科技秘书的候选人,1975年春节后他被选送到北京语言学院学习一年英语口语并以优秀成绩结业。但这一“肥缺”最终却被一位前来旁听且完全不符合条件的俄文翻译,买通所长和航空部外事处处长所攫取。
在粉碎“四人帮”一月后的1977年11月初,他以热处理技术员兼翻译的身份,参加了第一个由中国派出的十人赴欧代表团,为轰-6飞机大型锻件的生产攻关,在英、法两国进行了为期两月的考察,取得丰硕成果。接着同批人马又奉命去英、法、德三国考察,全体人员都要求他继续参加,因为他是团内唯一从事热处理专业的技术人员。但所领导拒绝了,原因是一批政审不合格的老翻译都解放了,“美差”理当大家分享。
他是文革(建国)后第一批被教育部公开招考录取并公派出国的留美访问学者,在导师、美国两院院士Hirth教授指导下,进行当时中国材料科学领域中尚属空白的“氢脆”研究,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了两篇论文。回国后他在各地做过十余次学术报告。五所著名大学、研究所争相来调,特别是金属材料学科领域中两位著名学部委员肖纪美、石声泰教授指明要他,但因种种因素,他不得不一一婉拒。谁知他在国外的研究工作竟受到所长的批评,说作为科技情报所派出的人员,应当在国外到处走走看看,开阔眼界,而不该盯着一个课题搞研究,倒是在外面游逛两年的人大受表扬,有人还在全所做了“我目睹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世界”的虚假报告。与此鲜明对照的是,唯他一人花了半个月二百美元生活费(当时比值是1比8,相当于1600元人民币,而他当时工资是55元),购买并自费寄赠给图书馆的一套新英语版《大百科全书》,所领导根本毫不理睬,连一张凭据都没有给他。
归国后他被聘任为中国热处理学会理事、副秘书长,参与筹备和组织了文革后最早(1984年11月)在国内(上海锦江饭店)举办的国际学术大会——第三届国际材料热处理大会。中国热处理学会也第一次受邀参加国际热处理学会换届大会,为力争一席国际理事的席位,学会理事会经过慎重遴选,从各省市分会中推荐上报的数十名人选中反复比较,最后决定由他和另一位海归学者作代表赴英参加这次大会。当学会要求他所在单位协助办理出国手续时,所长以“他刚回国不久,不能什么好事都给他一个人,我们所英语翻译很多,换一个人吧。”这一番无知无理的回答真正贻笑大方,也令他深受伤害。
当他任职研究室主任时,正值科研经费大幅消减,使研究工作陷入困境。他提出了“打破部界,跨出所门,走向社会,服务企业”的改革原则。利用信息资源上的独特优势,他抽出本室一部分力量,在业余和空暇时间,有偿地为其家乡的乡镇企业收集和提供他们需要的国外产品和市场信息,并获取一定酬报。此举收到很好的成效,但说他“腰缠万贯”的谣传也不胫而走,以至于他只好奉命在所行政会议上加以澄清。
在并不完整的八年中,他在十余种专业期刊上,发表了三十余篇有关国外航空材料及(热)工艺发展状态和趋势的研究论文及相关译文,在大小会议做过多次学术报告,出版六本专业译著。特别在回国后应邀在各地做过十余次学术报告,哈工大还特邀他做了半个月讲座。而当他在多年不遇的职称评定申请副研究员时,却被领导告知他的研究成果多未发表在本所刊物,学术报告也均在所外进行,不符合评比要求,没有申请的资格。
1984年夏,他受清华老校长刘达重托,为中国科技界从美国引进了由陈省身、杨振宁创办的《科技导报》,这本被薄一波盛赞为“无价之宝”的著名刊物,后来交由中国科协主办,迄今已运行30余年,成为国内最重要的科技学术刊物之一。由于他在“七无”基础上创办成功,一度成为公众人物,功高盖主而受到所长的嫉恨,不顾党委书记和他所在研究室全体人员反对,无理并且突然免去了他的研究室主任兼党支部书记之职。
消息一出,机械部机电研究所和热处理学会领导立即前来商调,所领导以高价索要“培养费”以及立即搬出本所住宅楼的条件相要挟,该所不仅未予“讨价还价”,而且给他以更好的待遇和条件。然而与此同时国家经委副主任盛树仁来电邀他帮忙“救火”,经与多方商量,他遗憾地婉辞了机电所的诚聘,毅然投身到出版社这一完全生疏的领域。
他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科技人员。重要的是他的出走并非宋江招安成叛徒,而是林冲夜奔为抗争。他的遭遇是改革开放与抱残守缺相冲突和斗争过程的缩影,而他也成了追求自由民主的新科技体系变革与陈腐守旧的“围城制”“一长制”较量中光荣的失败者。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