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掉的人
我挺怕的。
部落没有了,我和同部落的几十人一起,被捆在隔着一个山谷的隔壁部落的山洞里。我太知道会被这样对待了:被烤熟或者煮熟,用石刀切开一点点吃掉;脑壳被石锤敲开、连脑子都被吃光。就像以前,我们抓到那些敌对部落的人一样下场。
如果我能活到几万年后,一定赞同你们称为作家的人,所言深得我心:死亡本身就是残忍的,而提前预知何时死亡则更加惨绝人寰。我敢向一切神灵发誓,我看到刚才挑选“食物”的敌人,在拎走我的同伴们时,向我看来的眼里分明透漏出“下一个轮到你”的意味。
这让我更是怕得几乎哆嗦起来。你不必笑我,如果是你,也许表现还不如我呢。后人诚不我欺,人死前果然会回想起一生的故事。
我这一生,有点短,只有十几年。也许别人的童年无忧无虑,我却是从小就怕死的。看到部落里的男人出去狩猎,回来时少一个,会害怕;看到采摘野果的同伴不慎被毒蛇咬死,会害怕;看到刚出生的孩子夭折、上了年纪的老人被同伴砸死,更会害怕。生命如此脆弱,叫我怎么不敬畏呢。
即使大人们都告诉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我依然忍不住去想,人生为何无常至此,人死后,又是个什么情形呢?人生有意义吗,有的话是什么呢,难道就是繁衍吗?如果是,那我还没有完成生育后代的任务呢,怎么就要死了呢!
我怀念起采摘野果的乐趣。在我这将死之人想来,蛇虫出没已没那么可怕,反而美好的不像话。怀念午后的阳光和以往觉得无聊的八卦。怀念春天的微风,夏天的雨声,秋天的果实,甚至冬天的寒冷和饥饿。如果不用死,一切是多么美妙!
然而,我终于还是被吃掉了。幸好是被砸死之后煮熟吃掉,而不是活生生烤熟。至少临死前没有经历更悲惨的疼痛和绝望。虽然我一点也不愿意回想被砸死的痛苦。
后来我知道了死去的情形:在天地间飘飘荡荡,围绕着我那仅剩的被砸碎的头骨。好消息是,紧随我一生的恐惧不见了;也不用再想人生的意义;不过,存在有没有意义呢?想不清楚。
直到有别的人发现了我和同伴们的遗骨。我和遗骨一起被放到了化石贮藏室,又被安放在军用提箱内,上了一艘名为“哈里森总统号”的轮船。轮船的目的地是美国,但是“哈里森总统号”被击沉了,我和遗骨,以及轮船一起,沉到了不知名的海底,再也没有出现在地平面以上。
后记:
《20世纪思想史》中提到:
1939年,弗朗茨·魏登瑞报告,在周口店洞穴中发现的约40具人体骨骼中(其中15具是儿童),没有一具骨骼是完整的。实际上占绝大多数的都是头骨,而且是破碎的头骨。魏登瑞的结论引人注目:这些人是被杀害的,然后被吃掉了。
本篇系由此联想,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欢迎交流探讨。
作者简介
文火,意淡息微,火力小而缓,即将成为波动影响的源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身的中心影响力,可能影响周围的人许多年甚至许多代;这些影响会再传递给更多的人,就好像池塘中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