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1月18日 星期一 第A08版:月光城
耳畔满是辨不清的市声,临窗流眄静坐,白云在青天上徜徉,日光在南风中流转,又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下午,却是颇值得一记的,长篇小说《低落尘埃》终于圈上最后一个句点。只是写作的愉悦主要还是在写作的过程当中,拙著一俟写毕,并没有原先预想中的兴奋,倒是有一种下山见日落的感觉,等待当天的日历翻页之后,再生发翌晨看日出的兴头。
在尘世生活的圈子里蹦跶来蹦跶去,兜兜转转,蓦然回首,发现还是那个曾经的自己——虽然外在的皮囊经岁月风霜的严逼而变得憔悴不堪,但内在的灵魂依然没变,依然一如既往的卑微而又自立。没有高妙的理想,只想活成自己想要的那种光景。
多年前,读张爱玲早期散文《我的天才梦》,印象最深刻的是文末的那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这句富含人生意蕴的隽语出自十八岁的张爱玲之手,不得不叹服她少年老成,尚处青春年岁却有如此敏锐、深刻的生命体悟。她说的这句话俨然就是一种人生魔咒,对于生活在滚滚红尘中的凡夫俗子而言,又有谁能彻底逃脱这种魔咒呢?
两年前的某个初秋日,出去购物,经过小区花园,看到一个长相不俗、衣着端庄的年轻女子坐在长条椅上,手中把玩着手机,神情异常落寞。购物回来,见她仍旧坐在那里,神情又分明变得有些哀戚,她似乎在尝试着跟什么人通话,但她自己却又沉默不语。现在回想,她大概也是遭遇这种“魔咒”吧。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从那之后,在小区里再也没有碰到过她。也许是心有所念,在写《低落尘埃》的过程中,每每写到女主人公魏静怡,脑海中就不经意地浮现那个女子的影像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人活在世上,每天都有可能面临这样那样的烦恼,犹如被虱子咬噬一般令人心神不宁。若烦恼一时排解不了,一味纠结,只能使心情更糟糕。倒不妨调整心态,坦然面对。范晔在《后汉书·郭太传》中记载的那个孟敏就是如此。孟敏挑的甑(古时一种蒸食的瓦质炊具)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孟敏若无其事,看也不看就兀自离去。名士郭林宗见了有点不解,上前询问其原因。孟敏说,甑已经破了,看它又有什么用呢?郭林宗便觉得孟敏与众不同。
的确,换作一般人,面对破甑会有些懊丧,像孟敏这样“堕甑不顾”的人恐怕不多见。姑且不说别人,单说我自己,就很难做到。那次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青花瓷碗,这只碗自己平时吃饭专用,一转眼却碎成几片,心下有点不舍,将几个碎片拼接起来,搁在厨房的窗台上,过了很长时间才将它扔掉,扔之前,还特意留了一片。以前母亲在世,习惯于用碎碗片刮除丝瓜和葫芦的皮。目睹这个碎碗片,很自然地又念起母亲,心不免戚戚。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到人生规律上来,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自然规律,母亲逃不脱,我最终也逃不脱。还是要往开处想,好好利用有限的余生,做点有意义的事。这样想想,才有所释然。
人到中年,阅世经历不可谓不丰富,也自有深切的感受:世俗生活的点点滴滴、来来去去的各种人事,莫不是以低落尘埃的姿态,最终遗落在岁月的风尘里,成为一种渐渐消失的记忆。而我还是希望能以有形的文字将它们留存起来,等到将来自己日薄西山时,坐在藤椅上,披着绚丽的晚霞,慢慢地将它们翻阅品味,那大概也称得上人生晚境中的胜景,自己也算不枉在尘世间走了一遭吧。璩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