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先生”的性格——科学精神的内涵
现在恐怕没有人再否认:带领全世界开启近代社会大门的是欧洲人。
在近代历史的早期阶段,欧洲做了很多准备工作。除了在经济方面发展了资本主义萌芽之外,在思想方面也确立了重要的近代启蒙精神。
所谓的启蒙精神其实包括了两个重要方面:科学精神和民主精神——这也是新文化运动念兹在兹的德先生和赛先生。
我今天想聊一聊科学精神。
科学是一个名词,也是一个形容词。当它作名词讲时,指的是一套复杂又严谨的研究方法,它贯彻了从猜想、假设到最后实验验证的研究过程的始终。当它作形容词讲时,它俨然已经是一种价值观了,比如我们经常会听到人们说“你这个做法不科学”——“科学”成为表示一个认识或行为正当或正确的形容词,成为我们的元价值(即衡量其他价值观合法与否的价值观)。
我们把作为元价值的科学称为“科学精神”,它才是种种科学方法背后的重要气质和原则。具体的科学方法可以更新,但是这些基本精神却超越了时代,成为构建近现代社会的重要基石。
科学精神的主要内涵可以概括为三点:
一、唯物主义态度
科学精神是一种客观的、求真的精神,即按照世界本来的样子认识世界。
这首先要求我们必须承认世界的客观存在,只有研究对象客观存在,它才会有一个固定的、能被大家公认的形象,我们的科学研究才能有一个稳固的出发点。反过来,一个事物如果不是客观存在的,或者我们凭经验无法确定它是否存在,那么它就不能成为科学的研究对象,我们只好先搁置它。对于宗教中的神,我们的感官经验无法确认它的存在,可能有的人会经历一些神秘的宗教体验,但这种体验只是个别的、偶然的,并不是大家都会产生的,它不具有普遍的客观性。所以神就不能作为科学的研究对象,对待神的“科学”的态度就是既不否定也不肯定,而是根本就不谈论。
确立了研究对象的客观存在之后,我们还必须树立一种乐观主义信念,即相信研究对象可以被我们的思维所把握,也就是说相信思维和存在具有同一性。在人类思想史上,不乏一些理论悲观主义者甚至虚无主义者,他们认为人的感觉有可能被欺骗,人的思想也会被局限,所以我们的认识永远也达不到真理。而且我们眼前的世界都是虚的、假的,一切都是浮云。不可知论虽然能够对我们起到警醒作用,引发我们的深刻反思,但是这种因噎废食的主张在信念上是人类知识进步的大敌。
人类的认识能力确实有限,我们也确实犯过很多错误,甚至或许真理确实遥不可及,但是我们更要看到我们是越来越接近真理的,我们的认识是越来越完善的。目标虽然很遥远,但是只要前进的脚步不停,那么就一定“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什么都不做当然可以避免犯错,可是两者相权,我们更愿意选择犯错,因为这表明我们在做事情。
我们不仅要相信我们能够认识到客观事物,而且要用客观事物来检验我们的认识。有些理论是自说自话,循环论证,这就相当于由运动员自己来当裁判,不符合科学的思维方法。比如安瑟尔谟的“上帝存在证明”:我们每个人都能想象出一个最完美的事物,这就是我们对上帝的定义,既然是“最完美”的事物,那么它一定也享有“存在”的属性,要不然它就不是最完美的,所以上帝必须存在,否则就不符合我们对上帝的定义。这就是一种很典型的循环论证:一事物是否存在,并不依赖我们经验的确认,而只需要依靠我们对它的主观定义就可以——它存在是因为我说它存在!
在科学研究过程中,我们只能站在一旁观察研究对象,不能为了让它符合我们的理论而强行干预它、改变它,否则这和先射箭再画靶有什么区别?当出现理论与对象不符合的情况时,说明理论出了问题,要修改理论。总之,客观事物是判断认识是否为真的尺度和准绳。理论只能预言一事物存在与否,这个事物是否真的存在最终是要靠经验来判断,而不能靠理论去论证——这就是宗教中“上帝存在证明”的错误之处。
唯物主义;实事求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唯物主义立场是科学研究最基本的精神。
二、怀疑精神
就像上文所说,我们无法确定自己当下的知识是不是终极真理,我们可能离真理还很遥远。这一点科学家们心里很清楚,但他们从来不会因为这一点而泄气,因为永不满足、自我怀疑与批判是科学的重要精神,是科学之所以是科学而不是宗教迷信的重要特点。
宗教和科学都属于我们对世界的起源和运行规律的解释。不同的是宗教给出一种解释之后,就不允许我们再去怀疑了。在宗教中,有一个基本的要求:先信仰,再理解,也就是说你首先必须毫无理由地相信上帝,然后再去理解《圣经》中的教义。当你遇到一些不符合圣经描述的现象时,你的第一反应不能是质疑圣经,而应该是为它开脱,用尽各种方法给它一个圆融的解释,让它重新成立,这在西方甚至形成了一门学科——解释学(或叫解经学)。在基督教看来,如果我们是在看了《圣经》之后觉得有道理,然后再去信仰上帝,这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用理性去检视上帝的教诲。他们认为上帝应该凌驾于一切之上,包括理性,所以理性不能用来判断上帝是否正确。在这一点上,科学与宗教完全相反。科学坚持先理解,再相信:理性应该高于一切,一个事物只有符合理性,我们才有可能真正相信它。没有经过理性检验的信念是一种盲从、盲信。
理性是会发展的,随着的认识的提高,我们可能会发现以前认为正确的东西其实是错的,一旦一个信念不再受理性认可了,那么我们随时准备好抛弃它,另觅它途,这就是怀疑精神。
在科学这里,没有一个信念可以一步登天成为“皇位永固”的信仰,他们都要准备好随时接受理性的检验和诘问。不管是基本公理还是推论都要向所有质疑开放。不管这个公理是哪位权威提出来的,也不管有多大的机构在为它背书。在怀疑精神面前,人人平等,这就是科学的民主性和开放性。
三、普遍主义
在科学家们看来,一个定律的概括性越高,它就越科学,就越受到大家的广泛认可。也就是说,一个定律的适用情境越普遍,它的科学性就越强,反之,如果一个定律的适用情况太少,那么它的科学性就会大打折扣。
我们会发现,普遍性表达的是一种程度,它的边界比较模糊。每一个规律都有自己的前提条件,前提条件规定的就是这个规律的普遍性,如果前提很繁琐、很复杂,那么这个规律就不太普遍。但是普遍到什么程度属于科学规律,具体到什么程度就不属于了呢?这很难确定。
牛顿定律是近代科学规律的典范,它简洁的表达和几乎没有前提限制的普遍性使它成为了近代物理大厦的基石。但是20世纪时,我们发现牛顿定律也是有使用前提的——它只适用于低速运转的微观状态。反之,在高速运转的宏观物体或量子世界中,它就不再适用,但我们仍然认为牛顿定律是科学规律。某个人可能因为一些特殊的经历,每次听到某一首歌的时候就会难过,我们却很难把它当做一个科学规律,虽然它会反复发生,但是它只是用于这一个人,它不具有普遍性。
科学规律的普遍性决定它几乎是没有国界的。普朗克和爱因斯坦一旦发表他们的学说,世界上所有的科学家都有权利、有机会参与到学习和讨论中来,他们虽然有着不同的政治立场,但是却享有同样的理性能力和至思方式。在自由、开放的学术讨论中,我们完全有可能排除一切的政治偏见和种族歧视,只要是正确的观点都有权利被重视、被研讨、被承认。
除了以上之外,科学精神还包含很多其他的内涵。比如非功利性、实证精神等等。篇幅有限,只列举我认为最重要三个原则。
距离我们向赛先生发出邀请函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他现在已经成为我们家里的常客。但是,我更希望的是:他不再是我们一位迎来送往的客人,而真正成为我们的家人。我们不仅要在方法论上接纳他,更要在精神上靠近他,感情上融入他,因为他是这个时代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