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芳：择菜记

一切从那束山芋藤开始。清晨的菜场，新采的山芋藤鲜嫩水灵，绿叶，紫梗，一根根齐刷刷用橡皮筋扎着，看一眼就联想起可人的清甜脆嫩，随手拿了一把。

待到准备午饭，我才发觉买了个麻烦一一网上査了做法，这么纤细紧致的藤居然要剥皮。果然像我直觉的那样难剥，拉着一端扯下去，没几厘米便劈开脱节，换个角度继续，骤间表皮又分了叉，剥来剥去，録色的藤芯断了几次，还是粘着丝丝缕缕的表皮，看来要把这几十根剥完，午饭还不做指成下午茶?悻悻地放回冰箱，换个好处理的菜，晚饭再来折腾吧。

傍晚时分，面对那么大一束还是禁不住心急火燎，一个锅在煮，一个在炖，还有个菜等下锅炒，油烟机轰鸣，灶火熊熊，蒸汽袅袅，厨房如战场，山芋藤偏偏是不服调遣的兵，亮出十八般武艺，捏、搓、揭、扣都用上，最后掐成一段段，总算把筋膜撕得差不多了。经常耳闻烫手山芋，偏偏遇上了粘手的山芋藤，山芋这位小主可真不好惹。下锅一炒，浅浅的一小盘，端上桌，顿时满满的失落感。

晚间发朋友圈碎碎念，一心怨气地把山芋藤事件写了出来，说浪费了时间为此忏悔。动态发出，马上有人评论说，这菜适合闲人吃，边看电视边慢慢剥，着急着忙的，哪还有趣。我回复道，坐在树下剥才好呢，点出这一行字，意念里已闪现了数年前的夏日年后一次又一次重复的画面：绿树浓阴里三五个人坐着小板凳择菜，有妇人，也有孩子，有一搭没搭聊着天。

夏季每一天都那么漫长，日出早、日落迟，日头如火、没法下田干活的下午更是长到没有边际，没有白天睡觉习惯的主妇们打发时间的方式似乎只剩下择菜，无所事事的孩子也常常参与其中。

篮子都很大，装满各色菜蔬。大体积的南瓜冬瓜之类放在脚边，还有整株拔来的毛豆，在豆棵上剥，从根到稍，个个豆荚剥过去，很有采摘的快意，枝叶颤动，豆子一颗颗掉在瓷碗中，白色的膜环绕着粉绿的豆粒，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荷叶边小枕头，大人们说，鮮味都在膜里，不能弄破，要轻轻的。韭菜到了夏天，变得细瘦无比，一棵一棵分出来，除去老叶，掐掉所有枯黄叶尖；长豇豆不像现在菜场卖的这般齐整，老的嫩的一把抓，多数都有虫洞，只能一根根折，太老的剥去外壳只留豆米；嫩丝瓜舍不得用刨刀，只用碎瓷片刮去表面薄薄的一层，老一些的，只要瓜还没长成筋络，还是被摘来当菜，主人还感叹，这个天，见风就长，一打眼没看见就老了，这样的丝瓜外皮已经角质化，只能动手剥，白白胖胖的瓜肉反倒特别柔嫩；茄子蒂上面的刺一根根拔掉，也留着，说是更香，其实粗糙干涩得很，只有妈妈奶奶会吃。

想想那时菜多得吃不完，还是不乱丟不浪费，慢工细活把能吃的都收拾出来，或许只是因为怀着耳濡目染的情物之念。回望旧时情景，始终浸润在恬然情绪中，那般静谧悠长的光阴，什么牵念都没有，几时几刻都不必记挂，多么幸福！不过身处其中的人谁又能明确感觉到呢，那只是纯天然的生活状态而已，是我们在怀想之际重新获取了快乐和愉悦。幸福来过，只是当时我们浑然不觉。

一觉醒来，收到多人支招，诀窍五花八门，物理的、化学的、生物学的尽有，相同点一个字：快。我果真就差这点时间么？又真的有什么意义重大的事情等着去做，无非是记挂着周遭喧嚣的花花世界，屏幕上漫天资讯、无关紧要的消息，反倒对能够悠长缓慢、舒缓内心的劳作不耐烦罢了。还是少点焦躁，多花点耐性做好手边的事情，从容在当下，至少可为此后余生多留存一些值得反刍的记忆芳草。

（徐方芳，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扬州市知名青年作家，扬州大学硕士研究生。发表各种体裁作品数十万字。出版散文集《花朵旁边》、《指端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