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方塘】父母爱情
父母爱情
姚常法
我的父母共同生活近四十年,他们这一辈子,生活平淡的如家乡袁公河的水,期间也没发生过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我把他们生活中的点滴往事公之于众,也并非让读者诸君从中受到什么教益。用拙劣的文字回忆生活,记录生活,表达情感,以慰真心,这是我的初衷。当然,如果您从中能得到一丝共鸣,我不胜荣幸与感激。仅此而已!
——题记
据我的一位本家奶奶讲,我父亲和母亲的结合再平常不过,就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某月某天,通过“媒婆”的牵线搭桥后走到一起的。
开始父亲并不同意这门亲事。父亲时任村联小校长,是个识文断字、心比天高的人。母亲从小是个没娘的孩子,没上过一天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也许由于这点“差距”吧,父亲对这门亲事老大不愿意。可我的老爷爷为了早日完成抱重孙子的心愿,认为只要人差不多,能过庄户日子就行,再说两家都是“下庄户地”的,谁也不比谁高人一等,也算“门当户对”了,所以他老人家极力劝和父亲同意这门亲事。父亲是这个家的长孙,对老爷爷百般孝敬,在老爷爷的“苦口爷心”和喋喋不休的“狂轰乱炸”下,父亲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和母亲“过了红”(农村把定亲称“过红”)。
我的家乡李旺疃村和我姥娘的村——王家河村,中间被东西走向的横山插了一杠子,我村在山前,姥娘村在山后,所以我们村里的人都称我姥娘村为“山后”。父母亲结婚时查的好日子是在冬天,结婚那天天不作美,一场大雨过后,地面都封了冻,路面溜光难行。结婚是人生大事,查好的日子是不能更改的,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办。我们本家的几个叔叔们推着“拥车子”(即木制的手推车),冒着时刻滑到的危险,一步三挪、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翻过横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母亲从“山后”推回村里。
难道是结婚日的恶劣天气暗示出父母以后的聚少离多和生离死别吗?也许只有天知道。但父母结婚后的日子,确实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和苦难。
父母结婚不久,很快有了我的姐姐,但不知什么原因,母亲竟然得了产后疯病,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六亲不认,是人不分,我的姐姐也不幸夭折。当时大多数人都认为母亲的疯病没治了,劝父亲和母亲一刀两断,送回娘家,可父亲没有这样做,对劝他的人说:凡是有一丝希望也要“扎古”(治疗)。他到处求医问药,下定决心要把母亲的病医好。
苍天有眼,经过父亲的努力,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母亲终于好了。不再疯疯癫癫的母亲性格却因此大变,说话越来越多,有时一句话重复好几遍,不明就里的人和她交谈有时会心烦的。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耐性极强的人,也清楚母亲的病根,所以不到气急时,从不去激惹母亲,尽量顺着她,生怕母亲的病再犯了。
疯病催变了她的性格,却丝毫没有改变她与人为善的品质。家里有点好吃的,别人吃了她高兴,自己吃了会心疼,她为起人来“大手大脚”,从不吝啬。
我出生后,由于不可言明的原因,父亲不再干教育工作。改行去了当时的七宝山硫铁矿工作。七宝山硫铁矿到我村的路程,按照那时拐弯抹角的路线少说也有七八十里,交通不便,父亲只能每个月歇班时骑着自行车回家一趟,在家待个三四天。
那几年,一年难得见父亲几次面,我天天盼着父亲回家。盼父亲回家的原因除了确实想念他之外,就是母亲给父亲改善生活,我也跟着沾光。约摸着父亲快到了回家的日子,我就眼巴巴地望着村南的大路出神,总希望骑着自行车的父亲突然出现。
回家休班的日子,父亲一刻也闲不着,除了先去看看爷爷奶奶之外,就是处理母亲处理不了的家务事和帮着母亲干些农活。春天,父亲用“拥车子”把“土杂肥”运到田地里;夏天,父亲和母亲一起去锄地;秋天,父亲和母亲一起切瓜干,收果子(花生),掰玉斗(玉米);冬天,去山上的草场拾柴火。休完班后,父亲留下家里大约一个月的花销后才放心的回到矿山。
农村大包干后,家里的几亩地及照顾我兄弟俩的重担主要压在了母亲的肩头。庄稼长不好母亲撒急,地里长了草母亲心焦。每天天还没亮,母亲就下地了。等我醒来,母亲的炕头早已不见人。日上三竿,母亲才挽着裤腿,满身泥土,扛着锄头回家,渴了喝上一瓢凉水,再给我们做饭,喂鸡猪。伺候我们和鸡猪吃饱了,母亲急忽地扒拉几口饭,又上了坡(“上坡”指干农活)。庄里人都说,母亲干活比个男劳力都强。有些男劳力还真干不过她。
我家每年收获的粮食还真不少,我们家搬到硫矿居住不再下庄户地后,老家还存了满满几大缸麦子,换面吃了好几年。那缸里可都是娘满满的血汗啊! 在我眼里,娘永远是一台上紧发条的挂钟,没有一刻停闲,她那一米五几的个子里怎么蓄积着那么巨大的能量!
母亲十分清楚下“庄户地”的艰难和辛苦,她虽然不识字,可看重我们的学业,地里活尽量不让我们沾手。在我和兄弟的学习上,识字不多话头却多的母亲也说不出更多有道理的话,她和我兄弟俩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要好好上学,吃上'国库粮’。”那时,农村娃能吃上“国库粮”,就是“鲤鱼跳过龙门”吧!让自己的孩子吃上“国库粮”是农村家庭最大的心愿。因此母亲宁肯自己累死,也不让我们干很多的农活,从没耽搁我们的学习时间。
家里的活有母亲撑着,父亲在单位工作才安心工作。他对工作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很快从一名普通职工成长为一名企业干部。矿山的活是很危险的,刚到矿山时,父亲就因为工作受过一次工伤。有一次,正在专心干活的父亲被“轱辘马”(运矿石的轨道车)压断了小腿,身体刚恢复,他就踏上了工作岗位。他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者”、“优秀共产党员”、“优秀工会干部”等,至今在老家的土墙上还贴满了他获得的各种奖状。
一九九三年,父亲把娘带到七宝山硫矿,我们在此安了家,父母亲终于相聚了。之前父亲也考虑过让娘不再种地,但考虑到母亲说话多,说话不过脑子,再者母亲种地养猪是一把好手,干矿山的活却没有本事,到了矿山找不到工作,仅凭父亲那微薄的工资,一家四口人还不得喝西北风,所以只好作罢。
可这次相聚也是迫不得已的。多年打拼的苦累,父亲得了糖尿病,一九九二年,多年的糖尿病引发父亲得了严重的肺病,在济南的大医院一住就是八个多月。一开始,由于家里农活多,我又刚刚参加工作,母亲还得照顾弟弟,父亲就没有让母亲去陪床,而是要求单位安排了一名职工专门照顾他。父亲快动手术后,才让母亲和我三叔来到济南。
父亲真是命运多舛!第一次动手术后,由于糖尿病,造成大出血,幸亏发现及时,不然父亲早已踏上奈何桥。父亲又被推进手术室动了第二次手术,两次手术给父亲造成了很大的创伤,也让母亲的心悬了八个多月,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精神折磨。
父亲好转后,母亲为了照顾父亲,才搬到了硫矿居住。本来希望他们团聚后,母亲可以过点清闲日子,可父亲的糖尿病却越来越严重,照顾父亲的重担又来了。母亲是一个不在乎吃和穿的人,啥苦都能吃,啥饭也能咽,剩饭剩菜她都吃得香甜,有好吃的都让给父亲。母亲为了给父亲增加营养,不知杀了多少只鸡,母亲却从没喝过一口汤。母亲时常给父亲搓背捏脚,放松身体,她就怕父亲病重离去,因为她知道父亲就是这个家庭顶梁柱,就是这个家庭的天,天塌了,这个家就塌了。
父亲去世的前几年,糖尿病又引发眼底病变,他的视力严重下降,看东西模糊不清。外出须有人陪同,父亲走到哪里,母亲就跟到哪里,母亲就是父亲的“眼”。父亲就这样像一个“老小孩”被母亲照顾着。
可人不由命,父亲还是在二00五年小年的清晨走完了他五十六年的人生苦程,自此与我们阴阳相隔,母亲几次哭晕在棺材前和坟头。父亲死后,母亲很多日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过大年时,虽然包了水饺,但我们谁也吃不下。母亲多摆上了一碗水饺和一双筷子,说那是给父亲吃的。我的眼泪簌簌下落,朦胧中仿佛看到父亲还坐在我们身边,睁着他视物模糊的眼睛,用筷子摸索着去捣水饺吃。过了年后,母亲把父亲的一张照片送到照相馆放大,镶上边框,板板正正地挂在墙上,她希望能天天看到父亲可亲的面容。
我的父亲是一个感情丰富却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对母亲的感激只是放在心里,从不显露张扬。我只记得有一次,父亲喝酒喝得高兴,竟然端起酒杯要敬母亲酒,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他对母亲说的话竟然是:感谢母亲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母亲的嘴上没说什么,脸上也只露出丝微的兴奋,但我知道母亲心里已是翻江倒海,感激涕零,这也许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荣光吧?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勤俭的人。他们对吃上没有特殊要求,更不会挑三拣四,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哪怕粗茶淡饭都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很少做新衣服,父亲经常穿的衣服就是单位发的工作服,一件工作服褂子竟然穿了十几年。父亲也从没穿过一回皮鞋,脚上穿的总是母亲纳得“千层底”布鞋。父亲去世后,在向棺材里放他穿过的衣服时,竟然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仅有的几件衣服也是洗得早已褪掉了颜色。他们省吃俭用的目的就是为了攒出几个钱来,为我和兄弟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我的父母之间也时有吵架拌嘴。我记得小时候的一个晚上,父亲歇班回来,两人不知为了什么大吵了一场。母亲直接出走,我们到处找都没找到。晚上夜黑风高,父亲怕母亲出什么事,连夜爬过横山来到我姥爷家,看到母亲在那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母亲被我大舅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后,第二天早晨乖乖地跟着父亲回了家,矛盾也烟消云散。
这就是我父母生活经历的速写。也许有人质疑,哪有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你怎么能用“父母爱情”这个题目呢?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言外之意,谈恋爱时的轰轰烈烈、如胶似漆才可称其为爱情,婚后伴随而来的将是压力、责任、更现实的生活,因为要养活一家老小,必须拼命地挣钱,拼命地工作,哪还有你侬我侬的爱情。
可我坚定的认为,用“父母爱情”还是最确切,因为他们的情爱是经过了大浪淘沙后留下的金子,他们的情爱是深沉的,内敛的,复杂的。
父母这代农村人,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淌过了十年文革浩劫,也正享受着改革开放的辉煌成果,他们的婚姻共同经历了政治风雨阴晴变换的洗礼。他们大多是先结婚后恋爱,婚前没见过面,互相之间也不认识和熟悉,听从媒妁之言走到了一起,既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山盟海誓。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好像才是他们结合的最大目的,儿女是他们爱情最坚韧的系带;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是他们生活的主旋律,在岁岁年年的寡淡日子里,他们用爱之火熬成浓浓的情粥;吵架拌嘴是他们婚姻的小插曲,但棒永远打不散鸳鸯,他们的爱情纯净透明,从没出现过绯闻的杂质;“我爱你”三个字从没有挂在嘴边,响在枕边,他们之间的爱就是留给对方一碗热饭,就是病榻之前的悉心照顾,就是母亲对父亲“你不要再抽烟喝酒”了的训斥......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来,风雨共担、相濡以沫、相知相爱、白头偕老,这才是人间的至情,这才是人间的真爱!在朴实平凡的蹉跎岁月里,他们已是瓜离不开秧,蝶离不开花,谁也离不开谁了。
姚常法
山东五莲人,教师,任教于五莲县高泽初中,系日照市、五莲县作协会员,日照市教师书法研究专业委员会会员。自幼酷爱文学及书法艺术,有多篇文章获县以上奖励,《燕归来》《给学生一双飞翔的翅膀》等散文随笔在《黄海晨刊》发表。数十篇散文、诗歌在“日照小小说”、“乐乡游”、“玩转五莲”等公众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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