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斟细语】大观园——曹雪芹的梦
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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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是《红楼梦》中贾府为元春省亲而修建的别墅，以楼、亭、阁、院、馆、斋等建筑为主景，位于宁荣二府府邸之后，方圆三里半。元春为其提名“大观园”，取“天上人间诸景备”之意。
园林在中国古代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它是可以用来逃避现实、放飞心灵的地方。东西方寻求精神慰籍的方式是有差别的，西方人往往皈依于宗教，东方人往往寄情于山水。曹雪芹所处封建社会，迂腐的纲常伦理，让其倍感压抑与枯燥，尤其是在他有过锦衣玉食、安逸闲适的少年贵族生活之后。他中年写作时追忆青春、回望人生必然有与常人迥异的感触。《红楼梦》最深的隐喻，曹雪芹最美的梦，都写在大观园里。
元妃省亲后下谕让宝玉和众姐妹入住大观园。“且说贾元春，因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岂不寥落。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
二月二十二号是个好日子，宝玉等众姐妹一同入住大观园。“登时园内花摇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寥了。”从此，这些小姐少爷有了自己的独立地盘，便开始了自由叛逆、温情浪漫的人间仙境生活。
大观园是宝黛偷看禁书、追求爱情的风流地。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头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正踌躇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上挂着行囊，手上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得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道：'你又在我跟着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的是好书，你看了，连饭也不想听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黛玉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回俱已看完，自觉辞藻警人，余香满口。宝玉笑到'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
无论那个时代，禁书都会存在，但禁的标准一直在变。青春少年是叛逆的，成年人告诫青少年不可以碰触的事，他们一定会在私底下偷偷尝试。青少年的自然情感是无法压抑淹没的，宝玉借着《会真记》的戏词，传达了自己对黛玉深深的爱。
大观园是宝玉和众姐妹作诗猜谜、表现才华和智慧的畅想园。
写诗猜谜是《红楼梦》那个时代大家族孩子日常的游戏，就像今天的网游。曹雪芹梦中的大观园一定要有专场的写诗猜谜游戏。他在小说中设计这样几个章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薛小妹新编怀古诗”；“凹晶馆联诗悲寂寞”等。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姐、少爷，玩作诗玩得像模像样：推选诗社社长、副社长，明确各自职责，规定结社日期为每月初二、十六两日，拟定罚约。他们自封“诗翁”，每个人都给自己取一个名号：李纨为“稻香老农”，探春为“蕉下客”，黛玉为“潇湘妃子”，宝钗为“蘅芜君”，宝玉为“怡红公子”，湘芸为“枕霞旧友”，迎春为“菱洲”，惜春为“藕榭”。
黛玉的诗风流别致，孤高自傲。如咏白海棠：“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又如咏菊：“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底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宝钗的诗端庄大气，充满希望。如咏白海棠：“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又如忆菊：“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湘芸的诗浪漫豪放真名士：“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宝玉的诗永远怜香惜玉爱美女：“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大观园孕育出的每一首诗，都自然流露出诗作者鲜明的感情色彩，才思敏捷，妙笔丹青，青春稚气，文采斐然。
大观园是宝玉生日酒会的隐秘会所。
生日人人过，但用什么形式、和谁在一起过才是关键。《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宝玉和他心怡的丫鬟、姐妹私密过生日，就像今天在校读书的男女大学生。
“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春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交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碟果子。平儿已经抬了一罐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做生日。”
入夜，“晴雯等忙命关了门，摆上酒果。袭人道：'不用高桌，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宝玉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这一安席，就要到五更天了。知道我最怕这些俗套，在外人跟前，不得已的。’众人听了，都说：'依你。’宝玉只穿着大红绵纱小袄儿，下面绿绫弹墨夹裤，散着裤脚，系着一条汗巾，靠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新枕头，和芳官两个先划拳。当时芳官满口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拼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齐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粗辫，拖在脑后，右耳根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单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引得众人笑说：'他两个倒像一对双生的弟兄’。”
席中发现人少，又把宝钗、黛玉、湘芸、李纨、宝琴和香菱找来。“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方坐开了。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
私密过生日为的就是要玩的高兴、尽兴，宝玉提议玩占花名儿游戏。宝钗的掷签是一枝牡丹，题“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探春的掷签是一枝杏花，题“瑶池仙品”四字，唐诗是“日边红杏倚云栽”。李纨的掷签是一枝老梅，题“霜晓寒姿”四字，唐诗是“竹篱茅舍自甘心”。湘芸的掷签是一枝海棠，题“香梦沉酣”四字，唐诗是“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的掷签是一枝芙蓉花，题“风露清愁”四字，唐诗是“莫怨东风当自嗟”。袭人的掷签是一枝桃花，题“武陵别景”四字，唐诗是“桃红又见一年春。”
花是掷签者未来命运的征兆。繁花虽似锦，争奇亦斗艳，但最终都逃不开落英缤纷、朝荣夕灭的结局。
大观园“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充满独具匠心的自然之美。
春天来了，“柳叶渚边嗔莺咤燕”，丫鬟莺儿和蕊官顺着柳堤，一面行走，一面说笑。柳吐浅碧，丝若垂金，莺儿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许多嫩枝条，一边走一边编玲珑别致的花篮。喝醉了洒的湘芸“醉眠芍药裀”：沁芳亭边芍药栏里，“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在人的思维认知中，柳树是不受拘束的，柳在风里是完全自由地飞扬；桃花寓意着春天、爱情、长寿、美好。柳树、桃花虽不是务实的东西，可它们却是人的生命里不可或缺的自然瑰宝。
大观园不仅仅是元妃省亲的皇家别院，也是曹雪芹精心打造的一个文化意象，是他心中的梦！他编织的园林意境与小说中人物的思想性格、情感意趣、爱好身份极其和谐。如怡红院为贾宝玉的居所，也是大观园女儿国里惟一一处男人的住所，它是大观园的中枢和纽带。“怡红快绿”，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曹雪芹用极其温柔的笔写出怡红公子喜欢红、渴望红、沉溺红、眷恋红的真性情，抒发作者内心的渴望，抚慰其家道中落后孤寂凄苦的心。
大观园是是曹雪芹精心打造的桃花源，它寄托了作者的人生理想和社会理想。曹雪芹用手中的笔，描绘出大观园无与伦比的美——宝玉和金陵十二钗清静、纯粹的青春王国，人世间的儿女真情，至情至性、至美至圣、诗意生活、理想新世界等。但现实无情地碾压着曹雪芹憧憬的一切，他的梦想绝不可能在业已千疮百孔的封建制度、封建家族中实现，大观园最终也逃不出情之悲剧、日渐衰落的命运，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五谷丰登，1985年本科毕业，喜欢哲学、历史、文学等，是一位在教育岗位从教30多年的专业教育工作者。现已退休。已有十几篇《红楼梦》人物评析文稿在公众号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