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自述:我为什么拍了部网剧?
冯小刚自述:我为什么拍了部网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影艺独舌(ID:yingyidushe),采访:李星文,作者:石榴,头图来自:爱奇艺
我始终觉得,一个好的文学作品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它上边有茂密的树冠,有姿态各异的树叶,包括栖息的小动物,甚至还有一些被虫子咬了的枯枝败叶。当然也有果实,包括果实坠落开始腐烂,变成泥土。
这样你才会觉得它特别丰富。但是电影因为时长原因,要求每一场戏都是一个果实,所以就需要修剪,这枝不要,那枝不要,根本就没有长树叶的空间。
所以当时爱奇艺说到剧集时长的灵活性,我就有些动心了。
去年爱奇艺悦享会上,一部剧的主创人员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冯小刚。
原因无他,对于老观众来说,关于冯小刚在小荧屏上的回忆,实在太过久远;而对于年轻观众而言,冯小刚的名字已与大银幕绑定。
冯小刚是内陆贺岁电影的开创者,商业电影的先行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名字就是票房的保障。如今时隔25年,冯小刚暂停电影的耕耘,重回剧集领域,并聚焦时下热门的女性题材,这一步足够引人注目。
《北辙南辕》去年9月开机,12月底杀青,目前正在紧张的后期制作中。如果不出意外,它在今年暑假就将与观众见面。
而冯小刚在参加完今年的全国两会之后,已经前往重庆,以主演的身份投入徐昂执导的电影《忠犬八公》的拍摄。
日前,影视独舌连线导演冯小刚,听他聊了《北辙南辕》的诞生始末。
以下是冯小刚的自述。
好的文学作品,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如果没有这次疫情,可能我不会拍一部电视剧。
去年年初,影院关门,我“失业”在家,连带着公司的小孩们也没工作。我也不想裁人,但那么多张嘴,得开工吃饭,得生活啊。
这个时候,恰好爱奇艺就来找我聊,说导演,有没有兴趣接触一下网剧?
其实疫情期间,我确实看了挺多网剧,也习惯了在网上看片子。我觉得挺自在的,它不像是影院,可以抽烟,有事了也可以停下来去做自己的事。
我挺喜欢这种方式。但要我来做,我心里是没底的。《一地鸡毛》是25年前的了。你想想,25年前的行业环境和现在有多大的差异,而且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我都不太知道。
但当时和爱奇艺聊的时候,他们提到的一个点,打动了我。
他们跟我说,网剧市场挺自由的。它不像电视剧,播出需要严格打点,网剧可以按照故事的节奏,在合适的地方打点。比如一小时,或者一小时十分钟、二十分钟都行,甚至一集三十五分钟完了也可以。
我一听,哎,这还挺有意思的。
因为我们拍电影经常会遇到时长的问题。当时拍《一九四二》的时候,剧本最初写出来有13万字,后来压缩压到7万字,拍完第一次剪出来有5个小时,最终上映时不足两个半小时,大概有一半就剪掉了。
舍得吗?肯定是不舍得,但你也不能拿5个小时去给观众看吧,就只能一次次剪。
但这样其实挺影响内容的丰富性的。我始终觉得,一个好的文学作品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它上边有茂密的树冠,有姿态各异的树叶,包括栖息的小动物,甚至还有一些被虫子咬了的枯枝败叶。当然也有果实,包括果实坠落开始腐烂,变成泥土。
这样的一部小说,你才会觉得它特别丰富。但是电影因为时长原因,要求每一场戏都是一个果实,所以就需要修剪,这枝不要,那枝不要,根本就没有长树叶的空间。
所以当时爱奇艺说到这个,我就有些动心了。
恰好当时编剧陈枰老师有一个剧本。我爱人徐帆和陈枰关系挺好,两人从《青衣》到现在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友谊。徐帆听说她在写剧本,就说能不能给我们家那口子看看。就是这部《北辙南辕》。
剧本最初名字叫《南辕北辙》,是后来我把两个词给掉了个个儿。就像当年李安的《卧虎藏龙》一样,把 “藏龙卧虎”倒过来了。我想让最后的音调是往上扬的,有个好的寓意,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当初,我拿到剧本还问陈枰,为什么叫《南辕北辙》啊?她说,她周围很多朋友,小时候对未来的恋爱、婚姻、家庭、事业都有种种设想,但当你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回过头来看,可能都和你最早想的是南辕北辙。
看完剧本,我就想,原来还可以这样写女性。之前我大多合作的都是男性编剧,和女性编剧合作的次数少,她的角度和内容,是很打动我的。
天时地利人和,最终就决定了:拍网剧!
影视作品的魅力在于始料未及
其实,在完全定下来拍什么之前,爱奇艺基于大数据统计给过我一些建议。
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这种数据化的概念。他们告诉我,观众对什么角色接受度更高,更喜欢什么样的情节,怎样拍摄更有话题度。
但这只能作为一个参考。影视作品的魅力在于始料未及,爆款剧、爆款电影,往往都是黑马,这才是影视作品有意思的地方。如果全部数据化,那么出来的东西可能就不灵光,它就会是一个重复。
不能总想着你的目标观众是谁。还是要自己去做一个判断。你喜不喜欢这个故事,喜不喜欢那些角色,人物塑造丰满不丰满,这些才是关键。
当然,现在的行业环境下,你也不可能完全不受数据的影响。但前提是,数据和你的喜好没有产生冲突。如果发生冲突,那么肯定是数据让位于自己的喜好,只有当你也不太吃得准的时候,数据可以占上风。
聊到最后,龚宇拍板说,咱们既然请了小刚导演,咱就听他的吧。
那个时候其实也有一些优秀的女性题材作品出来了,当时有人问我,说有没有压力。我还挺疑惑,任何一类型的题材都会有很多剧,其实就是这么几个类型,关键还是看你怎么拍。
不过《北辙南辕》是一部剧,它肯定不能像之前《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只有芸知道》那样的密度。还是会有一些编织的痕迹,也很难做到每一场都不说废话。电影很少有两页纸的对话,一页纸都算多了,但在剧里,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
我觉得,有些明摆着观众已经明白了,就没有必要絮絮叨叨来回说,我是希望尽可能把痕迹往下抹。我就哗哗哗地删台词。删完之后人家说您这删太多了,不够了。我说,没关系,重新写。
其实,我合作过的编剧除了刘震云,很多都被导演给折磨怕了。所以一般我都会事先跟编剧商量好,有需要修改的,咱们就小修小改来一次,顶多两稿。如果改完还不满意,就别再折磨人编剧了,能我自己来就自己来了。
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4万字的电影剧本都至少要半年,更何况30集的剧。而且我筹备的工作量又比较大,亲力亲为实在是有点勉强,所以找了一个年轻的跟组编剧,我删狠了,他就在尊重原剧本的基础上补一部分。
所以最后的剧本出来,就不会太融入过往我的语言风格,主要还是陈枰的风格。陈枰的剧本中,每个人的对话都很有特色。尤其是剧里王珞丹饰演的尤珊珊和刘晓庆演的白奶奶,非常有意思,可以期待一下。
冯小刚、刘晓庆(中)、朱时茂在片场讨论剧本
不过,她是女性编剧,原剧本在男性角色上着墨不多。人物关系建立不起来的话,演员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修改的地方,就是在台词和男性角色上了,希望能把这两处都做得扎实一些。
就这样边改边筹备,等开拍的的时候差不多修改完了十四、五集,就在拍的过程中继续修改。不过有原剧本在,只是在上边进行丰富,过程也不算太匆忙。
我希望组里的演员能享受创作过程
《北辙南辕》开机的时候,是复工高峰期。
演员还都挺忙的,可选择的范围也不是特别大,而且一些年轻演员我都不太了解了,选演员主要是我的团队来负责。
但最终演员和角色的匹配度,我还挺满意。啜妮是北京人,她的台词我听着可香了。她演司梦,和朱雨辰演的角色是一家子,有两个孩子。
王珞丹是大家都熟悉的演员,她演的是《北辙南辕》中餐厅的组局者尤珊珊,一个仗义、独立的女强人,是她把五个女孩聚在了一起。
金晨和蓝盈莹都是这次合作我才熟悉起来,她们在剧里演一对表姐妹,盈莹演鬼马精灵的鲍雪,金晨演文静一些的戴小雨。隋源演过我的《芳华》,这次是演了尤珊珊的一个小老乡冯希,来北京打拼。年轻男演员还有韩庚、杨旭文、郑业成等人。
五个姑娘聚在了一起,开了家名叫做“北辙南辕”的餐厅,故事就是围绕着她们的爱情、亲情、友情来展开的。
《北辙南辕》定的是30集。我没有拍过这么长的戏。当初的《一地鸡毛》《月亮背面》都短,《北京人在纽约》长一点,是和郑晓龙导演一起拍的。
当时很担忧的一点是怕我体力吃不消。但你要是把战线拉得太长,预算又支撑不了。而且演员的时间就给你这么多,你拍不完会影响人家下边的工作。
所以当时我就跟各位演员协商,我们做不到像国外那样一个星期休息两天,那么我们可以十天休息一天,同时也尽量保证每天工作不要超过12个小时。但如果咱们没拍完,能不能再多拍一会儿。
我不希望说是把它当作一个抢工的活干,而是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去享受创作的过程,咱们别一个劲儿地往前赶。
最后还是很感谢他们,除了极个别时候有些超时,大多时候都挺准时。原本5个月的拍摄计划,4个月就完成了。
还有一些演员是很想合作,但是档期不合适。我联系之后,人家都说不能来主演的话,可以来客串一下。所以我们还有一个特别豪华的客串阵容,包括宋丹丹、黄渤、任素汐、朱一龙、张一山、蒋依依等等。
原剧本肯定想不到这些事儿。最后是在开拍之后,哪位演员过来,就给再量身定做一段戏,争取让每个演员都在我们这里有一场比较结实的戏。
我之前听说过这样的话,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我觉得电影其实也是编剧的艺术,没有好剧本,电影肯定没戏,当然电视剧也一样。
相对而言,导演的工作就是把文字变成镜头语言,在这个过程中,把内容变得更丰富,弥补一些文字上的漏洞等等。
按照好的标准来说,不管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都应该有好的视听语言。别人告诉我,费那么大劲没有用,网剧屏幕小,看不出来。但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太成立,就像是一些经典的美剧、英剧,好不好,观众是真的能看出来的,不论屏幕大小。
机器、灯光、道具都在这摆着,你怎么就更费钱了呢?我觉得是一个意识的问题,也是一个能力的问题,而不是钱和时间的问题。
所以这一次,我把赵小丁请来担任摄影指导。小丁也是第一次拍剧,我们在《只有芸知道》时合作特别默契,我就希望他能过来帮我两个月。因为他之后要进张艺谋导演的组,去拍《最冷的枪》。
幸运的是,最后他全程都拍完了。在四个月时间里,他贡献了很多经验和智慧,最后呈现的影像质量、镜头调度,我相信绝对不会让观众失望。
这一次拍剧,很多人谈到我的转型问题。其实严格来说,我从《一九四二》就已经开始转型了。
一方面,这有基于我个人创作经验的判断。当大家一窝蜂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如果你能够警惕一点,避开这一窝蜂,那么就可能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另一方面,人不同阶段也的确应该做不一样的事。每个年龄段也都有不同的心绪在左右着自己的创作。年轻的时候我是顺势而为,但是现在年龄大了,我只想顺心而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影艺独舌(ID:yingyidushe),采访:李星文,作者: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