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试问:你会觉得此心有时不安,有时不乐吗?这实是人人所常有。今问不安不乐原因何在?有时是受身体影响,但有时身很安而心不安,也有时身不安而心则安。如一病人在医院,其身不安,但他可以心乐心安。一人去探望,此人身体无病,无所不安,然而看到此病人后,却心里感有不乐不安。可见身生活和心生活虽说相通,有时却绝然不是一回事。饱食暖衣,并不能使心安心乐;节衣缩食,甚至于饥寒交迫,却反而此心能安能乐,这里我们便要讲到“条件”问题。身生活方面之条件都须求诸外,如衣、食、住、行,这些都要外在条件。科学发明就是尽量为人安排此等外在条件,使人生活得舒适。然而心生活方面安乐的条件则不在外面,而在心之本身。禅宗故事说,二祖慧可去看达摩,讨一“安心”法。达摩说:“把心来,与你安。”慧可言下有悟,因自己心根本拿不出,又何处有不安。他以前心不安,总像外面有许多条件使他不安,一悟之下,始知不要任何条件,心自安了。我刚才讲一病人睡在医院,他虽在病中,他却心安,必是他把外界一切摆脱了。所以要求心安,必须“反求诸心”,不在外面条件。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外面条件如此,孔子却能安能乐。此处又该特别注意那“亦”字。当知不是说吃粗米饭,喝淡水,曲肱而枕才有乐;倘处富贵环境,也一样可以乐。使心乐的条件,不在“富贵”与“贫贱”那些外面条件上,一切全在“心”。颜渊“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之乐也不在外面条件上。
钱穆(1895—1990),史学大师、国学大师。著有《国史大纲》《国史新论》《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国历史研究法》等1700余万字的史学和文化学著作。
钱先生说: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