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视野 | 冯志华:一张美好又惆怅的画子

一张美好又惆怅的画子

——读舒飞廉的新书《云梦出草记》

文 | 冯志华

2016年,也许是2015年,过了小端午,未到大端午。我和从汉川起大早赶来的唐唐老师,一起去拜访飞廉的村庄郑家河。飞廉的村庄在这过去的十年里,由一个鄂东普通小村庄,突变为新乡土文学的圣地,很多飞粉们不远千里,飞机转火车,火车转汽车,汽车转麻木,摸到这里来只为探访这个郑姓的村庄。但我们飞廉小哥的老家常年一把锁啊,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据说有一回一群文友雅聚,有人提议要去看飞廉的村庄,一行人由飞廉小哥领着来到飞廉的村庄,无奈飞廉小哥也没钥匙,只能在门口拍照而已。我和唐唐老师运气好,飞廉小哥事先叫了他妹妹拿钥匙来开门,使得我们成为第一个进到飞廉老家的飞粉。那一天我们和飞廉小哥在肖港狭窄的乡湾公路上用尽了在驾校学的全部本领,从郑家河到魏家河,从金神庙到杨家河,拜访了民间一些有故事的老人,看了一些看起来很平常但写出来很美好的风景。这些风景,曾出现在中国新乡土文学的代表作《飞廉的村庄》里,也将会陆陆续续地出现在飞廉小哥的作品里。随后的两三年里,飞廉小哥做了在武汉东湖与肖港郑家河之间来回穿梭的候鸟,东湖边教书,郑家河里写作。倘有飞粉再访问飞廉的村庄,也许不会再吃闭门羹,也许会偶遇在老家闭关写作的飞廉。由郑家河一栋三层农家小楼写出的小说、散文,陆陆续续地在《芳草》《天涯》《十月》《长江文艺》《上海文学》《新华文摘》《文汇报》《文学报》《收获》《湖北日报》等刊物上登出。2018年底,飞廉小哥摘取了其中的8篇小说与16篇散文,共24篇,与24节气一样的数字,结集出版了一本新书《云梦出草记》。我作为飞廉铁粉,有幸先睹为快。

每一位乡土作家心中都有一个宇宙中心。鲁迅的宇宙中心是乌镇,萧红的宇宙中心是呼兰河,沈从文的宇宙中心是湘西凤凰,莫言的宇宙中心是高密县东北乡,舒飞廉的宇宙中心是孝感县肖港镇郑家河村。乡土作品有两类,一类写苦难,一类写美好,飞廉属后者。但无论苦难也好,美好也罢,而今安在哉?记忆中的乡村都逝去了,只有在梦里去寻觅了。梦不清晰怎么办,看飞廉的这本《云梦出草记》。如果说《飞廉的村庄》这本书搭起了一个乡村的戏台子,《云梦出草记》则在戏台上演出了一出出鲜活的乡村故事,演员是村里的汉生老爹、申如大叔、宝伟小哥等一干隔壁家的邻居。

不过,我们的飞廉小哥,兴趣不在于写故事,他的兴趣在画画子,画一幅幅乡土人情画。他的很多小说,故事情节非常简单,甚至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故事梗概。喜欢看跌宕故事情节的读者也许会失望。但这也许正是优秀的乡土作品的特质,故事情节都是风淡云轻般的简单,但却意蕴深厚不见其端,例如《边城》。故事情节的单纯,是为了不冲淡乡土写意画的气韵罢了。飞廉的乡土作品,用了及其细腻的笔法,勾画乡土风物,细说人情心理,细腻到仿佛冷军的超写实主义画,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清晰可见,让人在现实与艺术中沉浮游走。

现实中的乡土,正在逐步瓦解与沦丧,不仅是景物,还有人情伦理。对于这些,飞廉并不像叶赛宁那样哀叹。他写乡土,在于“重建家乡的屋顶”,带读者在萤火一样明亮、灯焰一般温暖的故乡风物中,重新发现自我,让我们的心灵暂时离开工厂里永不止息的流水线,水车在池塘边被男人们踩得呼呼作响,女人们花红柳绿地在田里弯腰插秧,燕子重新飞回衔泥筑巢……

这一本《云梦出草记》,与十年前的《飞廉的村庄》一起,构成了飞廉新乡土文学的倚天屠龙。《飞廉的村庄》以写景著称,而《云梦出草记》则以写人情见长。《糍粑》里顶风冒雪给叔伯兄弟拜年的一群人,《行人》里算命测八字的魏瞎子,《翠鸟》里挑着礼品箩筐过十岁生的亲戚们,他们的背后都有一股强大神秘力量的支撑,这就是千百年来古老的“礼性”。还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你家堂屋墙上贴的画子吗,有风景的,有人物的,还有故事的,让家里的泥巴墙喜气洋洋一整年。飞廉的这本《云梦出草记》,和这个有点像。读飞廉的作品,心里便会生发出一种又美好,又惆怅的感觉。我爱的就是这种又美好,又惆怅,如梦里的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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