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右合欢:荒诞即真实
荒诞即真实
——读曹乃谦《到黑夜想你没办法》
多数作家都经历过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蜕变过程,读者有幸从作品中见证他们从青涩慢慢走向成熟;而另一些作家,一出手就是大家风范。这是我读了曹乃谦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的第一感受。
几年前,由于诺贝尔奖评委马悦然的一句话,“在我看来曹乃谦也是中国最一流的作家之一,他和李锐、莫言一样都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曹乃谦及其作品在很长一个时期内成为许多评论家批评的焦点。
之所以说是“批评”而不是“争论”,是因为这些评论家意见几乎一致——曹乃谦绝对不应该享此盛誉,他的作品存在着严重的不足。
诚然,每一位优秀作家都有局限,每一部优秀作品都存在先天缺陷。能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不是衡量一部作品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争论这个问题显然是愚蠢的。聪明的评论家们不约而同地把焦点放在了曹乃谦的“格局小”、“悲剧意义轻薄”、“语言风格”三个方面,大加攻伐。
我个人很喜欢陈文芬女士对曹乃谦作品的评价:“于静水深流之中,不动声色地状写时代样貌。”这正是曹乃谦的特点,也是《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最能打动人的地方。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是一幅活动的风景画,也是一幅风俗画。在这幅画里你看不到作者的存在,作者极力使自己淡出这个世界,但他的眼睛无处不在。他站在上帝的角度俯视这个叫温家窑的地方,用悲悯的笔法冷静地叙述。在摹写温家窑人的生活的时候,他选择了食和性两个视角。但是他展现的绝不只限于此。温家窑人歌哭,吟笑,为欲望疯狂,不管是悲喜还是麻木,都令人心酸。再把这些卑琐的、可笑可悯的行为放进一个仿佛亘古不变的世界进行审视,那些蝼蚁般的挣扎和狂欢,都投射出一种刻骨的绝望和不甘心,具有了永恒的悲剧意义。他写的是一个时期,展现出来的却是历史。他写的是温家窑,读者却可以看见全人类。
某些评论家对曹乃谦的诘难在于,“想看到的没有看到,看到的又理解不了”。在评价一部作品的时候,绝不能脱离该作品诞生地域的文化、心理、性格。温家窑是一个只存在于文学世界中的村庄,但它时时处处闪现着山西雁北地区的剪影。
一个众所周知的现象是,历史上越是苦寒的地区,产生的歌曲越缠绵动人。命运无数次剥夺底层民众所有的武器,留下的唯有诗歌。不可否认的是,很多评论家反对的语言形式,正是《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吸引一批读者的地方。多年的音乐素养使他在作品中能够不着痕迹地运用民歌,并使之与流动于作品中的对底层民众的深切情感相得益彰。被问及用方言写作是否考虑过有些读者看不懂的问题时,曹乃谦很坦诚也很干脆:“我写作原来也是给能接受的人看的,能看懂就看,看不懂就不要看。”每一部作品,尤其是优秀作品,都有自己的受众,那些能够通过文字进入作品中的文学世界甚至进入作者精神世界的读者,才称得上是作品的知音,而作家正是为他们而创作。读者不应该要求作家创造符合自己审美和心理预期的文学世界。同样的,没有一个作家的创作是为了满足所有层次的读者的审美品位。
所以,不必因为马悦然对曹乃谦有过誉之辞就愤愤不平,一定要找出他的不足之处,甚而至于有些人还想替作家探索接下来的创作方向。如果一个作家刻意迎合了一部分读者,那他肯定要失去另一部分读者。而他失去的,可能恰好是真正懂得他的那部分。
文学创作的过程应该是艰难的,但它最终呈现出来的样貌应该是无比简单的。这就是曹乃谦的另一个过人之处。
路遥也是我十分喜欢的作家之一。他的《人生》是我接触的第一部文学作品。《人生》阶段的路遥还是一个忠实于自己内心的作家,老老实实地写生活。到了《平凡的世界》,路遥开始抛弃自己最本真的风格,努力地想去追求一种表面上的高端。这与他的农民经历和底层心理不无关系。在《平凡的世界》里,路遥除了继续打着爱情的幌子对财富、权力、地位进行意淫之外,还常常游离出作品之外,展示自己广博的知识和喜好,企图丰富自己的现实形象。比如在作品中大段大段地插入政治活动描写、高深的学术争论,甚至幻想了一次与外星人的交流。这些片段的插入显得格外生硬,既损害了作品的本真特质,同时降低了作品的流畅性和可读性。如果一个作家把他想要表达的内容用高深的理论和术语包装起来,或者模仿西方文学的某些心理描写手法而罔顾作品本身的特质,无疑是拙劣的。而在这一点上,曹乃谦是诚实的,也是规矩的。他不受文学创作理论和文艺批评理论的影响,不炫示文学技巧,更不借助作品卖弄。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中每一个字都是慈悲的,深藏着作者痛苦的思索。每个人物都可怜又可憎,冷峻地展示着人性的真实和生命的坚韧。真实总是令人难以接受,而作家看到的现实往往比呈现给读者的更惨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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