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年
门外传来一阵叫卖声，模模糊糊，叫唤声越来越近，听出来是方言的叫卖——卖甘蔗。一声一声进村又一声一声出村，没有人要买，也没有人会买。相比于一辆车上的无质量保证，转角的大超市刷二维码付款自然更得人心。
今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离除夕夜还有十天。按照往年的风俗，各家要开始准备大扫除迎接新年了。最近几年不同往时，到小年前后除了街上人潮攒动，车水马龙有点过节的气氛外，各家各户似乎毫无动静。年味不复，已成为共识。
徐步到溪边，溪水哗啦啦流着，趟过清晰可见的鹅卵石，偶尔能看见几只小鱼小虾在嬉戏。站在桥上向小溪前方眺望，除了连绵起伏的群山和似有若无的青绿，几棵桂花树上的桂花字显得安静而又充满生气，唤春归似的。
此番景象，让我不由得回想起童年时光里的腊月。冬月末，爷爷便开始在他的小院里选黄豆。爷爷的小院很别致，是他亲手搭建的。三间小屋，一个厨房，还有一个两面迎风的庭院。用木板搭成，小院的前面是一片菜园，不大，但分得十分均匀，每一块小土地上都种有应季的蔬菜。菜园的四周种了几棵果树，活得最久的是柿子树和水蜜桃树。爷爷挑选黄豆很仔细，他筛选黄豆的方法也有趣。拿一个圆簸箕，盛一碗黄豆至于一角，尔后将簸箕稍稍倾斜，这时 ，黄豆们就像出征的战士一样，粒大色黄的首当其冲。爷爷只要第一次滚出来的黄豆，其余的便倒回至袋子里。黄豆选完之后，用水泡着。不用猜，磨豆腐的时间到了。
磨豆腐在乡下是仅次于做糍粑的一件迎新年要事。将黄豆磨碎，然后加热打成豆浆，再将滚烫的豆浆倒入豆腐帕中，把四角连在一起拧紧再放于豆腐桶上顺时针旋转，豆汁会从小孔中肆意流入豆腐桶中汇合。压榨出来的豆汁经冷却后形型成豆腐脑，这时大人会盛几勺豆腐脑至于大碗内，放红糖搅拌，分给围观在旁直咽口水的我们，细软香滑的豆腐脑入口即化，甜润无比。贪吃的我总会央求爷爷再给我盛一碗，爷爷也总会一边说待会儿做豆腐不够啦，一边打开豆腐桶小心翼翼地盛一勺放在我的碗里。吃豆腐脑的时间刚刚够豆腐变老成，把老成的豆腐脑复倒至豆腐帕上，这时需要用技巧把四角折叠好，放平置于豆腐架上，往顶端压上平整的木板后再放上两颗大石头镇住，静候即可。爷爷会把做成的白豆腐分成三个部分，一部分用来当晚做一桌“豆腐宴”给我们解馋，另外两部分用来炸豆腐片和做腐乳。炸豆腐片及其讲究，切豆腐片的刀工自不必说，薄厚有度，大小适中，炸豆腐片的油须用上好的茶油，如此豆腐片才会色泽金黄，松软酥香。做腐乳倒是简单，只需注意豆腐长霉菌的状态，其他材料皆可根据口味调制。
做完豆腐之后开始准备年货。以前每次上街爷爷的小篮子就够用了，腊月也还是小篮子，只是每天都要提着它上街。从各种肉类到糖食果品，每一样都要备齐全。买年货是我很期待的一件事，因为可以跟在爷爷身后品尝各式各样的干货和糖果。总也忘不了第一次尝到荔枝干的味道，像是遇上了此生的真爱一般，奇妙而又迷恋。现在不敢吃了，连看也不敢看了，逛超市时会迅速绕过干货区。有时，赌物便是揪心。
看着家里到年货越来越多，我知道快近年关，家里开始进行卫生大扫除，各样东西都要清洗一遍。每天去不同的小伙伴家时都会分食到糖果，在外工作的游子归家过节，此时村里会较之以往更热闹。除了有孩子们的吵闹追打声，还有归乡人的高谈阔论，内容也无非是谁家今年新添了物件，谁家明年准备建新房子。如此场景持续两日之后热闹会转移到房子大的人家中，要开始进行最重大的事情做糍粑。从蒸糯米到做糍粑，需要几家人通力合作。勤劳的妇女们前一天晚上把今年新收的糯米用水泡发，第二天清晨开始烧火蒸糯米，期间要在大厅里摆上几张桌子，在桌面铺上一层厚厚的薄膜，往薄膜上刷一层茶油，等待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把打到位到磁团扔上桌，经妇女们到巧手做成圆圆的糍粑。我那时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往糍粑上盖印章。六个糍粑上下堆叠在一起，一面可以盖一个印有“吉祥如意”的章。贪玩的我会背着大人偷偷把每一个糍粑的正反面都盖上章，然后再叠好。记得有一次被一个婶婶发现，批评我说盖多了章的糍粑吃完会肚子疼，我竟然振振有词道：我想给大家盖很多吉祥如意，把吉祥如意吃进肚子里才好哩！次日婶婶转述给爷爷听，爷爷把我骂了一顿。我委屈极了，第二年做糍粑爷爷叫我去盖章我赌气没有去，跑朋友家玩到天黑才慢吞吞走回家。进家门看见桌子上摆放着许多没盖章的糍粑，旁边放着一个章。爷爷看见我回来了，淡淡地说：“不说喜欢盖章吗？给你留着的。盖自己家的玩就好了，别人家有别人家的规矩。”听完爷爷的话，我开心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拿起印章一个个盖过去，看着琳琅一片的吉祥如意，满足而又得意。
做完糍粑只等除夕夜穿新衣收红包，一个个红包放入新衣服的口袋里，守岁时拿出来反反复复数，一边数一边计划开学要在门口的文具店买什么好玩的文具或本子。往事历历在目啊，可爷爷离开世间却已九年。
思想至此，难以平心。沿溪上行至爷爷的小屋前，将爷爷以前夏天乘凉时的石凳子擦干净，坐下来。眼看爷爷早年修葺的道路两旁枯草丛生，菜园里除了成片枯萎的箬竹叶，已无其他。
生活，一直在不停地向前奔走。带走的留下的也不知是否能构成永恒。
年，在心中过罢。
日有闲暇，品味 读者文摘杂志 (ID:dzwzzz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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