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华故事 | 不曾逝去的新华路时光:采访札记

新华路原住民的故事,我们连载两天了。读者阅读踊跃,大家都被新华路老居民对于新华路挥之不去、深深的情怀所打动。尽管我们与文章的作者还未谋面,但有仿佛已经跟他们认识很久的感觉,所以真情流露的文章,大家读来是可以感同身受的。今天我们继续请出唐震熙先生和张若刚老师,给我们讲述新华路的故事。

像梧桐树一样,留在新华路上

长新中学69届的初中生们,既是同学也是邻居,有些人住在同一条弄堂,有些人从幼儿园就相识,一起进入新华路小学,再一起上了长新中学。随着上山下乡的高潮,他们不得不分别,分配一律“面向农村”、即“上山下乡一片红”。昔日同窗奔赴天南海北,黑龙江、安徽、云南、江西……有些人最后回来了,也有人羁旅异乡。

当年的初中生迈入半百后,同学聚会多了起来,促膝长谈的机会也多了起来。酒席宴间,觥筹交错,这群人被拉进流年,遇见过去的自己。唐震熙等人觉得可以用微信公众号将曾经的岁月归纳起来,于是,《新华路时光》应运而生。

《家住新华路外国弄堂1号的故事》、《树荫连绵新华路——回忆父亲徐开磊》、《邬达克的左邻右舍》……大家都向公众号供稿,《新华路时光》上至今已有26篇原创文章,并设有不同的栏目。

唐震熙从长新中学毕业后赴江西南城县插队落户,1978年恢复高考进入江西大学外语系英语专业,毕业后在多所高校执教,退休后曾客居海外。他是公众号的发起人。他认为《新华路时光》的一个个故事,象征着同学之间的友谊,也代表着他们这群人与这个街区之间的连接。

2017年4月27日上午,长新中学69届部分同学相聚在位于松江大学城的上海视觉艺术学院。

有些记忆,一个公众号承载不下

'老早子,一条弄堂,家家人家都叫得出名字,啥人家屋里有几个人,发生啥事体大家都晓得。那时我们每天都与弄堂里的小伙伴一起,度过了最纯洁、最天真无邪的美好时光。” 在这些69届初中生眼中新华路不仅仅是一个名词、一条街道、一片街区,而是血液中流淌的乡情,'我们一直认为自己是新华人。插队落户之前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张若刚回到新华路294弄曾经居住的老家。

张若钢文革前家住新华路294弄内,父亲张兰生曾是上海兰生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从长新中学毕业后,随父亲前往黑龙江逊克县边疆公社团结大队插队。返沪后,他辗转住过青浦、长宁仙霞、静安,告别了故园。他至今还会梦到两个场景:家门口的邮箱和行驶在新华路上的48路。

家门上的邮箱依旧。

那是个“从前慢”的年代,没有手机,电话也很少邮箱便能派很大用场。在张若钢的记忆中,只要邮递员一摁门铃,他就会从三楼冲到楼下拿信和报纸'每天都能了解一点信息,也能知道亲戚朋友在外面的情况。' 当时上海寄封信只要4分钱,上午寄下午就能到,比现在的快递还快。

50年代的新华路,给张若钢的一个印象是“冷清”。马路上人很少,公交车也不多,只有48路。'找到48路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时隔60年,张若钢仍然能背出48路的站名:下一站是番禺路,然后是淮海西路、华山路再到武康路,接着是静安寺、陕西南路…… “小时候不像现在有手机、电脑玩、有时候就记这些事情、也能锻炼记忆力。'

70年代.48路公交车行驶在新华路上。

393弄对住在新华路的69届初中生而言、也是魂牵梦绕的地方。长新中学69届初中生周晓红回忆道:“每个角落都有故事发生,我们三五成群玩皮筋、踢毽子、玩弹弓、铁环、玻璃珠、还和伙伴们一起在弄堂口的图书馆借看黑白小人书。”

“如果是新华路的老居民,应该都知道393弄”,唐震熙认为、393弄是比较有特色的一条弄堂,和新华路上的老洋房是有区别的。麻雀虽小,却包罗万象:食堂、理发店、俱乐部、澡堂、托儿所等一应俱全。

60年代初,393弄的一些房子分配给了上海市的机关干部。他们与老百姓生活在一起。唐震熙始终记得,当时弄堂里有一排长长的汽车库,每天早晨八点左右,小轿车鱼贯而出,居民们就知道,机关干部出去办公了。到了晚上,这些小轿车又都鱼贯而入,是这些干部下班了。

当年虹桥机场开通国际航班后,新华路上的光景渐渐热闹起来。新华路成为了沟通虹桥机场和市中心的交通要道,外国领导人来沪通常都会从虹桥机场经过新华路前往市中心。新华路“国宾道”的美名便渐渐传开来。

1964年,印尼总统苏加诺访向上海,车队浩浩荡荡,上海市民夹道欢迎。

那时候的新华路居民最喜欢的是就是看外宾。一旦外宾过来,新华路两侧人头攒动,后排的居民要搬来凳子:站得高,才看得见。因为不知道外宾什么时候到,大家一站就是很长时间。在这样紧张而激动的心情中,张若钢和新华路居民等来了当时的巴基斯坦总统阿尤布·汗、西哈努克亲王、尼克松、苏加诺等,这些外国政要也在这条路上和居民“打过照面”。

看外宾之余,当时新华路的居民们还喜欢数车队。居民们有自己的一套经验:七八十辆车的车队,车牌号是“沪08-10000是开道车,大家叫它“一万'。“一万号”一来,不到两三分钟,车队便来了。车队全部通过后,还会有一辆压阵车,这车一走,路两旁的人群便慢慢散开了。这样的“奇遇”一直持续到70年代末才结束,但“国宾道”的美名却一直流传了下去。

与“国宾道”的传奇并存的,是新华路的“烟火气”据这群69届初中生回忆,当年的新华路上随处可见挑着担子卖小吃的人,叫一碗豆腐花,面上洒着葱花、虾米、紫菜,小时候的幸福,几分钱就能买到。

曾经的香花商场是这片街区的“顶流”,毛线、大衣、肉松、大头菜、盐津枣等各类好货在这里可以“一站”买齐,货品也分门别类摆放。改革开放后,香花商场迎来扩建,香港媒体称这是上海的第一个超级市场。

张若钢对当时新华路街区的这唯一一家国营商店的服务十分赞赏:“我们那个时候买西瓜都在这里买,一位陈叔叔专门送货上楼,服务相当贴心。有点现在外卖的感觉了。” 在69届初中生的印象里,小时候最大的超市就是香花商场,“小时候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很大,连我们生活的弄堂也觉得很大,现在再看其实很小。

挑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回来看看

据当时69届的学生回忆,长新中学那一届有六个班,每个班约50人,总共300人左右。长新中学就建在新华路329弄“外国弄堂”的深处。后来复旦初级中学的初中部搬到了这里,遂改名,现在为新虹桥中学。

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进入学校后,这届学生并没有上成几堂课,“因为老师一上课,底下学生就吵闹,批斗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即便是被这种环境裹挟,这届初中生还是能找到让他们乐此不疲的事情,比如办一份小报。

“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学校的'九二五战报’,四开大小的纸张、套红印刷的醒目标题、漂亮的仿宋体.....这些新奇的元素,让我心生向往。3班的同学袁晖看出了张若钢的“小心思”,同班同学唐震熙也拉着他一起“入伙”。

于是、张若钢带着满心期待加入编辑部。当时袁晖主编、唐震熙是排版兼美工,张若钢和另外几位同学负责刻钢板、印刷、然而、出一期战报并非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容易:刻钢板就像小孩学写字,仿宋体必须把蜡纸的格线对准钢板的直纹,用力均匀、油墨要调均匀才能刷在纱网上,再把刻好的纸贴上。有时要来回试几次,才能印刷。好在有刻字达人唐震熙、龚肇义带教,他慢慢掌握了要领。后来下乡插队,张若钢将这套技术带了下去,毛主席最新指示一来,便在深更半夜为贫下中农刻写、油印,在广阔天地发挥大作用。张若钢说:“那些字迹、线条和油墨气味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承载着中学时代的记忆,也见证着同窗之间的情谊!”

“大概在长新中学待了一年,我们就毕业了。” 69届初中生暂时收起了和新华路的故事,背上行囊,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1969年,张若钢领取到革委会下乡上山办公室所发的通知书。

1970年的彭浦车站。

1970年的彭浦车站注定是哭声一片。压过哭声的,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插队落户干革命”、“扎根农村一辈子,广阔天地练红心”的响亮口号。列车窗前,无数双手紧紧抓住无数双手,但一声长鸣后,车轮一遍又一遍轧着时光。离别和热血,交织在一起,推着69届初中生去到祖国各地,怀里揣着的,是故乡的大头菜和盐津枣。

一些69届初中生忆起北大荒的生活,跳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艰苦”:没有自来水,需要到井里去挑水;没有浴室,夏天就只能穿条短裤在宿舍外面冲凉,冬天根本没办法洗澡,最多在室内用热水擦擦身,所以几乎人人身上都有虱子。新华路的时光,每夜会走进梦中,对于“能不能回上海”这一问题,每个人的回答都是迷茫的。

'你可千万不能在当地落户结婚啊,不然就回不来了!”一些人读懂了家书,却放弃了心中美好的那个他/她………终于,70年末,“知青大返城”开始,长新中学69届的大部分人通过上学、招工、参军、病退等途径陆续回到上海。

可再回到新华路的人、并不多、但每个人都时常会到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张若钢每年都挑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到新华路来拍照、穿梭在每个弄堂里、希望能“偶遇”老熟人、特别是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张若钢面临婚姻、孩子、工作等问题、千头万绪之时、在新华路来来回回走一圈、烦恼便都没了。

当他走到上海影城、一桩桩往事便浮现在脑海中:“位于新华路160号的上海影城、旧址为原长宁木箱厂、60年代初,厂里面有个小的放映室、电影票5分钱一张,我就和同学坐在木凳上看《野火春风斗古城》。'

新华路294弄内的老洋房一切都还在。

他再回到294弄,门前的模样一点没变、经修补过的痕迹仍然还在,邮箱、门铃也还在。望向房间的窗户,曾经对面新华路少体校球场的欢呼声又回响在耳畔…… “我们以前是两家人家合一个厨房间、到了晚上,大家在一起淘米洗菜,闲话家常、当时一条弄堂里面的人,互相比较熟悉、比较关照、有时下雨了都会提醒你收衣服。生活在这里、是件幸福的事。”

梧桐树下,重回少年梦

上海911路“双层巴士”是最懂海派之美的一条公交线路。但就是这样一条自成风景的线路,因为新华路上的梧桐树受到国家保护,所以止步于武康路。

每到夏日,长2434米的新华路一定是树影婆娑的,整条街道,陷入清凉与惬意中。“懂经”的老新华人认为,路上的梧桐树,四季各有各的韵味:秋天,把梧桐落叶踩得窸窸窣窣,别有一番趣味;而冬天,每到下雪,梧桐银装素裹,更有诗意……唐震熙记得,小时候这里的梧桐树只有碗口大,几十年过去了,愈发高大挺拔。长新中学69届的同学有一个微信群,而群名就叫“梧桐树下'。

新华路上的时光不曾逝去,只愿不会遗忘,不会迷失。

“漫步新华路,又见梧桐树。重回少年梦,初心绘彩图。” 张若钢走过新华路后,留下了这首诗。

采访手记

'这是与上下几届毕业生全然不同的中学生,以前没有这样的中学生,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中学生。' 69届初中生,第一次是从老一辈的口中听到的这个称呼,在与长新中学69届初中生深入交流后,对这一群体的认知更为全面,踏上上山下乡列车的那一刻,他们的人生际遇发生了改变,与新华路的关系也变得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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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路时光

xinhualu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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