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流浪大师”姜夔:做个自由职业者有多难?

文丨《那些年》悦悦

南宋文人姜夔被称为苏轼之后的又一个全才,是南宋词坛上能和辛弃疾分鼎并立的文豪。然而,他少年失怙,一生羁旅;才华满腹,却终生不第;错失所爱,只能苦念半生。虽然他下笔都是锦绣词章、受万人追捧,但仍然一生潦倒,到老年还要为温饱奔波劳苦。

命运弄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失家少年

“人品秀拔,体态清莹,气貌若不胜衣,望之若神仙中人”,这是时人眼中的姜夔。姜夔确实也配得上“超凡脱俗”:他是文学家也是音乐家,多才多艺,精通音律,能自度曲,诗词、散文、书法、音乐,无不精善。

或许,我们可以大概推测,这样一个人物的养成需要多么深厚的家学渊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姜夔对于家的概念是模糊的。1154年,他出生在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的一个官宦之家。虽为官宦,但是家中十分清贫。他从小跟随父亲在任职之地辗转,居无定所,直到父亲在知县任上病卒。那一年,他14岁。

之后,姜夔投奔胞姐。在汉川县山阳村,他在姐姐和朋友们的陪伴下过完少年时光,这也是一段难得的快乐岁月。成年后他在词作《探春慢》中回忆到:“中去复来几二十年,岂惟姊弟之爱,沔之父老儿女子亦莫不予爱也。”

失业青年

才华横溢的姜夔对科举入仕是颇有些执念的。1174年至1183年,他先后四次参加科举考试,但都名落孙山。

屡考不中,姜夔于是告别胞姐南下自谋出路。他在扬州、江淮一带辗转,却没有安定下来。路过扬州时,他看到战争之后的扬州城一片萧索,挥笔写下:《扬州慢·淮左名都》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此时姜夔22岁,他也凭借此词在南宋词坛开始走红。

真正让他的文才疯狂圈粉的,是文坛一些大V的倾情力荐和转发。1185年左右,姜夔结识了诗人萧德藻,两人成为忘年之交。之后,萧德藻将姜夔推荐给杨万里,杨万里对其词作嗟赏不置,称赞他“为文无所不工”。杨万里又将其推荐给曾官至副宰的范成大,范成大赞其“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诗坛大佬的推荐让姜夔很快名满天下。

姜夔在文坛大放异彩,却一直没有忘记入仕的梦想。1197年,43岁的姜夔向朝廷献上自己的著作《大乐议》《琴瑟考古图》,希望通过整理国乐来一改朝廷萎靡腐败之风,却未得到朝廷重视。之后,他又向朝廷献上《圣宋铙歌鼓吹十二章》,朝廷允许他破格参加进士考试,但他仍旧落选。至此,姜夔才彻底断了对仕途的念想。期间,他的友人怜惜他怀才不遇,愿意出钱帮他打通关系买个官职,却被他婉言拒绝。

失恋中年

都说官场失意,情场得意。若这句话应验,姜夔应该有段美好的爱情,对于他这样的专情之人,平生的落寞也能得到慰藉。然而,因为错过,他在爱情上也注定了半生漂泊。

故事很简单,姜夔客居合肥时,曾与一对善弹琵琶的姊妹(一说是一个女子)相遇,并有了刻骨铭心的爱恋。然而,爱情的困顿往往来自于贫穷。居无定所也无工作的姜夔不得不为了生计四处漂泊,哪里有能力和心爱之人厮守终老?

他们何时相遇,感情如何刻骨铭心,史书中不见具体记载。但从相识开始,合肥女子就成了姜夔词作中的一个符号。之后无论如何漂泊,她的倩影总是萦绕在姜夔的眉间心头。在姜夔现存的80余首词中,有20多首写的都是对合肥女子的怀念。

孤寂一人时,他填词《一萼红》:古城阴。有官梅几许,红萼未宜簪。……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

泛舟秦淮河上,他写下《杏花天影》: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

相思成梦,梦醒后他写《江梅引》: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因为这个女子,姜夔把合肥认作故乡。他写下:“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

即使时空都变了,回忆却崭新如昨,思念更是来的深沉。人到中年,他带着小女儿出门看花灯,热闹之中,他却悲不自胜,写下《鹧鸪天》: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悲伤总是无法言尽,他又写下《鹧鸪天·元夕有所梦》: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很好奇,让姜夔惦念了一生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然而姜夔在词文中似乎总是“遮遮掩掩”,甚至有些词明明写的是情事,他却“时时乱以他辞”。因此,世人看到的只是影影绰绰的倩影,缭缭绕绕的相思,而真正的合肥女子却被姜夔深藏在了心底。现代著名词学家夏承焘说:“姜夔用情之专之深,在两宋文人中只有陆游可与之相比,这也使得姜夔的词具有极为感人的品质。”

寄人篱下,何处是归途?

姜夔一生飘零在外,四处奔波,主要靠鬻字卖文为生,愿意为他“打赏”的往往是名门贵士。即使如此,在那个对自由撰稿人并不友好的时代,他的财务状况很不乐观,否则也不至于有了那段让人叹息的爱情。

虽然不得不倚靠名门贵士的支持,但是姜夔决不愿乞食豪门。他们之间的交往是平等且互相尊重的,正如他所说“布衣何用揖王公”,而这些名士贵胄“或爱其诗,或爱其文,或爱其乐,或爱其字”

在《姜尧章自叙》中,姜夔写道:“嗟乎!四海之内,知己者不为少,而未有能振之于窭困无聊之地者。旧所依倚,惟张兄平甫,其人甚贤。十年相处,情甚骨肉。而某亦竭诚尽力,忧乐同念。平甫念其困踬(zhì)场屋,至于输资以拜爵,某辞谢不愿,又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惜乎平甫下世,今惘惘然若有所失。人生百年有几,宾主如某与平甫者复有几?抚世感慨,不能为怀。”

文中的张平甫是富二代张鉴。年近半百时,姜夔去往杭州,投奔了张鉴。有了张鉴支持,姜夔的日子过的还算富裕。二人的相处不是主宾关系,而是“十年相处,情甚骨肉”。这十年,也是姜夔一生中相对稳定的十年,他终于能衣食无忧的饮酒作诗,听乐赏梅了。

如果就这样终老杭州,姜夔的颠簸一生也算有个好的结局。然而,事实何曾如过他的愿?1202年,张鉴去世,姜夔生活又落入困顿。1204年,杭州城内发生火灾,姜夔的屋舍和家产也在大火中焚毁殆尽。六十岁的姜夔不得不为了衣食外出奔波。1221年,姜夔去世,靠了朋友的捐资,他才得以下葬。

姜夔羁旅一生,无可奈何之余也总会期待能有个归属之地。他偶有抱怨:“屈指归期尚未,鹊南飞”“也恨飘零,解道月明千里”;他也感叹“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客途今倦矣,漫赢得、一襟诗思。”

陈郁在他的《藏一话腴》里这样讲到姜夔:“白石道人姜尧章,气貌若不胜衣,而笔力足以扛百斛之鼎。家无立锥,而一饭未尝无食客,图史翰墨之藏,汗牛充栋。襟怀洒落,如晋宋间人,意到语工,不期于高远而自高远。”

少年失家,青年失爱,一生不得入仕,真真是造化弄人!或许,也可以用他本人诗作的风骨来解释他的一生羁旅: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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