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入门和叙述对象的设置
文学好像要入三道门。第一道是语言的门,标志是精准贴切;第二道是思维的门,标志是风雅别致;第三道是态度的门,标志是沉静自持。如果总想着讨好读者,难免留下仓皇媚俗的痕迹。即使语言和思维比较到位,仍给人一种业余感。中国作家与世界经典的差距,可能就是止步于第三道门外,惬意徜徉,不以为然。
读一个作家的文字,几页下来,就可以建立一个判断:他的叙述对象是谁?对读者层的选择,会造成微妙的差异。就像一个武师,面对绝顶高手,一丝疏忽就可能致命,锐气和潜能自然调动到极致。对手档次稍低,招式便懈怠下来,外行也感受得到。可能是那个时代无对手,也可能是作家眼中无对手。
菲兹杰拉德的《夜色温柔》,文思优雅烂熟得近乎走火入魔。头脑中设定的对象,若非一流作家,就是专业批评家。这取决于作者平日的情愫,更多地指向谁。他向自己狠命“索要”的噱头,通常很久才回馈给他。闹不好就触动了芜杂的沉积,沾染了别的气息,自己也不察觉,唯有那东西能令他产生灵感的喜悦。
奈保尔的《米格尔街》,几乎完全是诉诸性灵的。头脑中设定的对象,已不是作家,而是文艺之神。当读者和媒体采访他时,他经常表现出与文风不相称的暴躁,因为能够理解他的人太少了。这不禁让人想起高尔基在《列宁》一书中所述,那些占领冬宫的纠察队员们,放着厕所不用,专向高大的装饰花瓶里撒尿。
村上春树的文笔很美,对青春的迷恋,使他无法拒绝被流行的力量裹挟。他设定的读者层,也许仅仅低了一毫米。用纯文学的尺度衡量,就总吃一点亏。失之毫厘,就一定谬之千里吗?文学似乎摆脱不了这种宿命。就像盛大的灌木和孤立的乔木,价值并非由景观决定。功夫在诗外,不仅是指底 蕴,也是指叙述对象。
读中国作家的作品,有点像段子高手的际会。诡异的社会现象,狡黠的生存智慧,浑厚的生命经验,自有文学的价值在里面。但读者须使自己成为段子高手,才能充分领略作品的魅力。这恐怕也是中国作品在海外传播不畅的原因。“老外”扮演段子高手的难度较大,兴趣却不大。这个叙述对象的设置,缺少一点“普世性”。
然而,菲兹杰拉德和奈保尔设置的叙述对象,就具有普世性吗?起码《夜色温柔》和《米格尔街》,是写给少数人的。严格地讲,是写给专家中的诗人和诗人中的专家的。这与传播不畅的中国作品有什么不同呢?文学的审美标准,很难绝对地论高下。但是把作者设置的叙述对象拿出来对比,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在专家的眼里,两类作品可能是等值的。尤其是社会背景和文本渊源,分析起来都可以极尽铺陈。但是对读者来说,前者的美学提升功能更强,后者的娱乐启迪功能更强。如果仍不便论高下,不妨从更加私人的、教育和庇护的角度看,你更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做哪种叙述对象呢?结论好像就比较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