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难,好色更难

阅读好的作品,是生命体验的交换。这种体验其实难得,因为它是一个生命被榨干后最精华的一滴,是石头缝里凿出来的泉水。稀少,而且珍贵。

01

曾在部队交过一个叫“铁匠”的笔友,

当时是昭通师范大学中文系在读学生。

喜欢填词。英雄气,刀刀致命,豪气干云。

每周都会有两三页来信,笔走龙蛇,棱角分明。

想象里,

“铁匠”该有好酒量,腹肌八块,络腮胡子。

有一年中秋,“铁匠”写信来说:

还在做小孩子的时候,在有月亮的晚上,

经常趴在泥巴围墙上仰望那一小团神秘,

看着看着仿佛有个阶梯明晃晃的通向那里。

可是一眨眼,就又迷了路。

当时不晓得灰心是什么东西,

总是相信做梦的时候,就可以去到上面跳舞,

大不了就再换一个更虔诚更干净的晚上。

我就说,等你哪一天上去了,千万别跳舞,

不如我把刺刀借给你,先把吴刚吓跑再说。

“铁匠”在月亮里跳舞,那桂花还敢开吗?

后来“铁匠”毕业去到一小镇中学教书,

我们相约好等退伍时一定在昭通见面。

那一年,我带了刺刀如约而至去见“铁匠”。

来见我的却是一个略显羞涩的长发姑娘。

她说,豪哥!我就是“铁匠”呀。

3年来,“铁匠”一直都叫我豪哥,

在那一堆“风沙万里知己尽”的信里。

面对一脸苹果红的她,我忽然有些懵逼。

怎么也不敢想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也适应不了,

那个相信自己可以在梦里去月亮跳舞的“铁匠”,

居然是一个女扮男装深藏不露辛稼轩一样的姑娘。

“铁匠”彻底颠覆了我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想象。

02

或许,

人不会真的熟悉另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地方。

就算斗胆号称熟悉,也是一种没有质感的熟悉。

就像你见到一棵树,你真未必晓得树是什么。

不管你去过纽约还是广州,很有可能:

你只是路过,擦肩而过,甚至错过了。

你一直没有进入。不是你不想,是你不能够。

一个外卖小哥从你身边电光火石呼啸而过,

你既够不着自己的心事也看不见他的生活。

我有时候会想,人一生的得失成败苦乐悲喜,

很像一个城市错综复杂的寻常巷陌灯火阑珊。

你常常会误以为你都知道。

你其实不知道。

你不知道死胡同的尽头一往情深盛开着丁香花。

你不知道金碧辉煌的大别墅里有个老人在哭泣。

你不知道乌烟瘴气的尘世里到底哪个人在想你。

你不知道暴雨如注的天底下有人心中晴空万里。

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你“我执”深重,你太过于着急了。

你总在期盼另一个世界与今生今世绝不雷同。

你总想姹紫嫣红精彩纷呈光芒万丈贴地飞行。

又或许,每个人至少都曾经在某一瞬间,

全力以赴要从自己的世界逃跑;

每个人都想快速跟别人交换点什么,

哪怕是一个温柔的拥抱,妙懂的眼神。

并不是这些东西没有,更不是这些东西遥远。

而是你那个璀璨夺目的“我”晃花了你的眼神,

就算摆在你眼前,你也看不见。

03

小时候听母亲说月亮里有个嫦娥。

我琢磨了好多年,还是不怎么信。

后来就彻底相信了,因为我可以看见。

人间所有的心动与欢喜,荣耀与美丽,

就是你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个超喜欢林忆莲的老大姐跟我说,

女人看女人,小丫头们在意容颜,打扮。

并且因为都是女人,目光刁钻,眼神狠毒。

等自己在江湖里呛几口水,有了些阅历,

尤其是体会过好多狼藉自己根本唬不住,

再看女人,就是另一种更高级的欣赏了。

感觉就跟读书一样:

得“诀”归来再读书,字里行间一片净土。

作为回馈,我跟他坦白了男人如何看男人?

小男生们在意目光冷峻斩钉截铁的英雄,

穷一点没所谓,身手要好,功夫要高。

并且因为同为男人,越会装逼,越是风景独好。

等自己打个喷嚏都能闪了老腰,

开始推崇上善若水。

轻描淡写而能化干戈为玉帛,

一笑倾城而能抱得美人归,是男人中的上品。

再等到见花谢泪流,闻鸟鸣心惊的年纪,

男人们会信奉“认怂”为洗尽铅华,王者归来。

遗憾以上三条,再敲它几榔头不过是自欺欺人。

还有另一种更高级的生命体验:

永远像个小孩子。虎豹雷音,赤子之心。

野蛮起来比谁都野蛮,天真起来比谁都天真。

意气风发时,可以在漫天飞雪里欣然跳进河里;

超级不爽时,可以泪流满面将这张嘴嘟到天庭。

一个男人太过于懂事,一如宇宙骨质增生。

大姐一听就笑了,意味深长说,也倒是哈。

谁要实在稀罕听话懂事,不如直接花钱请个工人。

04

七夕的晚上,昆明的天空没有月亮。

城市的街头,随处可见大把的玫瑰。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听到师弟欲言又止说:

只要世界上还有一双为你流泪的眼睛,

别忘了随时带自己去参加一些快乐的宴会!

我说,嗯!

耶稣基督和蒙娜丽莎都看往同一个地方。

夜色铺开,似有花香。

还是诚恳一点吧:其实是我在想象那种味道。

人的念头总是坑坑洼洼,躲躲闪闪,难得如实。

尤其老男人。

身心折叠翻转,脑袋里随时在刮大风,

可是你看他那死样,总装得心如止水。

好讨厌的。

本来有些疲惫,匆匆洗漱就睡了。

奇怪!思绪如深海水母乱晃,辗转难眠。

索性起床。瞄一眼时间,凌晨四点。

静静坐一小会,就寻到一个话头:

我何时才能够写出来真正的作品?

写了那么多年,不能说不用心。

但总感觉缺点儿什么:缺天真?还是诚恳?

虽然我始终想不起来,

这人间还有什么东西比文字更加慷慨和深情。

但是啊,色难,好色更难。

是啊,耶稣基督和蒙娜丽莎都看往同一个地方。

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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