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道路

那时候，你还小。趴在围墙上，或在有月的夜，看——那是绝望消失以后万千年安静下来的美丽——在这种美丽里，人很小。

你忘不了那种涌动。尤其是那种声音，像泉水叮咚，像万马奔腾，像一个恋爱中的人，听世界如风铃，观宇宙如琴弦……鸟飞走，人留在风里，一切忽然亮了。

你听见万物窃窃私语，声音轻柔如梦，皎洁如月光：鸟回旋、水撞击、花开放、心跳动，都因为这种声音而生动起来。

它本来是公开的，看起来却像个秘密。

河对岸，一个姑娘在割草，几只蝴蝶围着她飞。你在河这边，看见她丢一个什么东西进嘴里，脸上带着笑，陶醉。

又起来一阵风，人间越发清凉，她回她的村庄，你回你的家，你们没说话，就像不认识。但是在午后的氤氲中，这个声音拨动了一切，让你不敢轻易忘记。

麦田里留下巨大的影子。不是人。不是云。不是怪兽。不是风景。不是你所能转述和定义。

那是一种磅礴又温柔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歌唱，跳舞，想要画下来，或是写点什么。你看见那条道路。仿佛虹影。你转不开身。

然后你就写。像一棵树长个芽，像一颗星慢慢亮起来，像一滴泪滚落在腮边……对，那时候，还没通电，你擦亮油灯，隔着玻璃罩子，你还不晓得什么叫红尘。

你就那么写着。更像是对答。你应答时，便能更清楚地听见。

有好多年，你就那么迷离地记，恍惚着写——像陪着心爱的姑娘，躺在被窝里说话。你静默在这天地间大美而无言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就写了好几本。

因为那种声音，你身心通透，看天地无边，你渐渐汇入一片清新的光明：像一面湖水中，开出来白色花瓣。你一个人开心，无心可用。你一个人行走，不便同行。

他们都说，那叫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