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龙歌·张天国：双子星座第37辑
【与母亲坟头上一只鸟儿聊天】
（诗·张天国）
给母亲烧完纸
叩头，抬头
忽然，一只鸟儿
蹲在坟头上看我
我挥手驱赶，不走
再驱赶，还是不走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放下了再次抬起的手
鸟儿问我，你冷吗
不冷，就是心冷
为啥
母亲不在了
鸟儿浅浅地低下了头
鸟儿又问我
你饿吗
不饿，已经忘了
为啥
想母亲
鸟儿微微的摇摇头
鸟儿再次问我
你开心吗
不开心，过去很开心
为啥
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鸟儿深深地低下了头
向鸟儿挥挥手，转身离去
忽回头
鸟儿还在坟头，看我
继续往前走
忽又回头
鸟儿还在原处看我
我走远了
再次回头
鸟儿不见了
我，也不见了
毫笔利刃 刀刀及心
――读张天国亲情诗集《献给母亲》
“将母亲的每一声疼痛撕裂给你。你要是还没听到，他再撕！”
第一次编发重庆作家张天国的诗，忍不住按了这样一语。
故乡是一道坎，离开的人必须迈出去，又迈回来；母亲是一个结，解不了，用奔泪去化，化不开。诗人天国自当了铁道兵，开天劈地，越走越远，他的思念就像铁道线，弯弯绕绕，纵横缠绵。这里是，“要么在行走的风里重复/要么重复在行走的雪里/夹生的青春提前透支/拉响汽笛是回家唯一的间隙”（《回家》），这里也是，“汽笛无限拉长每一次停顿/回家的路越修越远”（《母亲的泥团》）。
因母亲的故去，这些痛，就在骨髓里衍生了。“过去母亲看我/叫乳名/现在母亲看我/无语”（《母亲的遗像》），这样简单的叙述，能冷到彻骨！业界有一种声音，说是诗歌的使命是抒情，应摒弃叙事的成分。我要说，正因这样的诗它把很厚的情感隐于叙事，更显含蓄和富有意味，因而就比直接的抒情、凭空抒情、伪抒情更够上诗的刻度。
诗人天国拎一把笔状术刀，一刀一刀割。之前所读的只是亲情之作中的一小组罢了，已是够受用的了，现在我手里捧到的是他一个集子44首，直割得我不能自已！《母亲的坟》《母亲的老屋》《母亲的茶树》……向你投掷而来，刀刀致命！ 不仅如此，诗人每在一首诗里，层层铺垫，一刀紧比一刀，不待你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给母亲烧完纸
叩头，抬头
忽然，一只鸟儿
蹲在坟头上看我
我挥手驱赶，不走
再驱赶，还是不走
……
向鸟儿挥挥手，转身离去
忽回头
鸟儿还在坟头，看我
继续往前走
忽又回头
鸟儿还在原处看我
（《与母亲坟头上一只鸟儿聊天》）
鸟儿在母亲的坟上就是不肯走，何尝不是诗人一步一回头不情愿走啊！诗人他就是不断地蓄势，蓄势，筑起感情的高坝，只待那致命一击——
我走远了
再次回头
鸟儿不见了
我，也不见了
鸟儿终于不见了，诗人的心也被彻底抽空了，读者也跟着被决堤之洪流击溃了！男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在母亲面前没有男子，只有失魂的游子，是孝子；在母亲面前没有男人，只有永远长不大的人，是泪人！
从这44首亲情诗里不难读出，作者的童年、少年生活的那个时代充满了苦难，张天国和他的母亲也难以幸免。正因为苦难所赐，教会了作者如何从苦难中站起，成为了一个大写的“人”。苦难不仅培育了难以割舍的母子之情，更激发了作者面对苦难、战胜苦难的勇气，从而，为苦难赋予了新的意义，也因此具有了价值。不能不说，是苦难和亲情成就了张天国诗性人生。
因此像这样的诗作是很多的，形成了完整的“张氏风格”亲情系列。譬如《回家》，标题是“回家”，偏偏不直接回家，前几节花了较多的笔墨写少时离家以及后来铁道兵在“风里”“雪里”打通出外和回家的路，写母亲和我在邮路上签收“想象与梦的施舍”，这些着意让泪弹在天上飞一会；“第一次回家/半闭的门里不见母亲/几年不见的狗冲我狂吠/母亲在屋后扔掉锄头/攥一把青菜看我”，眼泪就夺眶了；到最后，“当我回头时，母亲/已在时间另一端止步/从此，我无家可回”，此时诗作才肯开闸泄洪，让世间波涛汹涌！
老祖先留给了我们赋比兴的家业，还真不是白给的，也不是轻易能败了的。
这里就有一个诗正义的事。什么才是诗？什么才是好诗？有些先锋诗人是不屑于跟人谈不用意象说话的“诗”的，他们寻找诗意载体，惜墨如金，极尽曲笔隐晦之能事，生怕有被人浅易之指。其实诗歌之争也有几十年，东风与西风谁也没压倒过谁。诗之流并不能单独代表了诗本身，它们一起汇进了诗的汪洋大海。好比武侠界有两位大家——金庸和古龙，你喜欢谁？女生一脸懵逼，男生会站成两大阵营。为什么？各有各的玩法，而已。金庸先生为我校题过词，我把它镌在进校门石头上，写进学校价值观里，但这跟我欣赏他文风不一个概念，金庸传统一点，古龙出新点；欣赏金庸先生与欣赏天国先生文风也不是一概念，天国的亲情诗传统点，天国的其他诗也很现代。
天国是一位极其多产又多风格的诗人，现代诗的诸多手法他都能娴熟运用。他的《摘荔枝的女人》含蓄飘逸，极具意味美感，堪称现代诗的代表之作。请看：
比故事透明
时间的罗裙挂在树上
我比唐朝先到
昔年贵妃独品天下
今朝天下尽品贵妃
活色生香的贡园
何人不胜贵妃
我从六月的侧面
看她，采摘每一粒惠民政策
让香舌皓齿间生津凝脂
甜蜜叠起的云梯
我反复通过，像通过周身的经脉
那一声妃子
千万朵荔枝应声而落
我曾为这首诗写过《贵妃荔：越剥越惊喜》的读评，截然不同的诗风。但这是题外话了，印证不表。那么，亲情作品用铺陈这样的形式来表现是非常有效和必要的，锦衣的外在包裹着毛质的里，相得益彰，少哪不可。又好比打猎，对付野兔子我用单管猎枪，一击毙命，绝不啰嗦；网罗竹林中的一众雪鸟，该用上古老的砂铳，嘭一声响，多来多死。
所以天国的亲情44首就类似于铳的较为传统的武器，但张诗人将其玩转指间，发挥百倍威力。大量对比手法的运用，将赤子对母亲的思与痛，伤疤似的揭在读者面前。写“我”降生，“第一眼，母亲笑看我哭/我哭喊看母亲笑”（《胎盘，是我最初的老屋》）；写绝症后的母亲还做菜我们吃，“我们能吃咽不下/母亲想吃咽不下”（《母亲最后的酸辣鸡》）；给母亲烧纸，“火，看着母亲/不停地发抖/母亲，看着我/不停地加薪”（《母亲的坟》）；想着母亲睡不着，“如果，我真的很快睡去/母亲会不会突然惊醒”（《母亲睡了，我醒了》）……这些强对比，往往置于诗的收尾，起到四弦一声之功效；像极剜肉尖刀，在一刀一刀慢慢考验人的神经后，一刀直插心底！
——这是张天国诗的艺术魅力。
虽这样说，但他的作品其实有很多现代后现代诗的表现：“母亲以挣扎的方式/送给我一个她的祭日”（《清明，回到故乡》）——冷叙，形象化诗意提炼；“隐藏了手背上暴突的青筋/甚至藏匿了工业烟囱里的哮喘/接下来的岁月必须咳嗽”（《父亲的老照片》）——父亲在环境恶劣的工厂染了职业病，他“必须”咳嗽，这是反讽；“时间/在母亲目光里流血不止”（《母亲的布鞋》）——时间咋会流血，是奇特的变形；“风，衔一粒苦种”（《苦楝树下的母亲》）——双关之语，既写苦楝树的苦，更写农家的苦难。所以我们可以这样来界定，诗人张天国的亲情诗，是挑选上好的中国大米，用古法蒸煮，再拌上现代新型酒曲发酵，酿成了 既有农家风味又具都市情调的佳酿。
——好酒！
2017.12.19
张天国，历任中国铁建某公司党委秘书长、宣传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青创委员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24届作家高研班学员，荣获重庆第二届“银河之星”诗歌奖和《重庆晚报》文学特等奖、全国首届七夕爱情诗大赛十大实力诗人奖和中华文学奖诗歌类二等奖。出版报告文学五部和诗集《天国之歌》《流动的水墨》，近300万字。
龙歌，男，浙江衢州籍，高级教师，市名师、115人才。《当代一线诗人样本》微刊主编，《中国现代诗人》杂志编委，《中华精短文学》签约作家。作品散见《杂文报》《五环》《星星》《北京诗人》《中国现代诗人》《长江诗歌》《衢州日报》等报刊及多个选本，《当代汉诗》连载专辑，出版诗集《诗诗是谁》。龙歌主张挖出生活底层的美感和痛点。
推介当下最活跃、最具特色的一线诗人，力塑当代诗人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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