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某种纯粹
人到中年
谁都年轻过，三十岁还不觉得
四十岁突然就来，真不敢相信
已经奔五。难得你还有心拍花
难得我还为你拍下那一刻
真想时光蜗牛般放慢，真想
放下一切。一切如愿又能怎样
你说，我们像关在笼子里的狗
只能朝着生活，吠吠地叫着
我羡慕你赚钱多，你赞叹我自由
人各有命，总的来说，我们
爱着亲人，朋友，有车有房
混得都还不错，说着说着白昼
已逝，夜色渐浓，不知何时
下起了小雨，小雨淅淅沥沥
如同彼时之雨，落于此刻
我愿意
推开窗子，树叶是我的爱人
你是神秘的露水，把我打湿
我愿意想见你，一声不响
我愿意被你想见，含在唇间
关上房门，夜晚是我的爱人
你是神秘的灯盏，把我照亮
我愿意想见你，一声不响
我愿意被你想见，在你身边
想象一坐新城
借助于想象，我去一座新城
那儿楼不太高，最高的不过五层
大街上车辆不多，行人不多
绿化不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互敬互爱，全都面带着微笑
我在十字路口站立，等着从远方来的人
我想和她恋爱，只是恋爱一场
如果她也需要，我要对她说声谢谢
那是没有压力的城，工作不喜欢
可以不做，写诗是种正当职业
人人都有住的地方，吃穿不愁
没有谁攀比，不需要为生存奔波
痛苦与忧愁仅是一种幻想。人们
迈动着步子，像风一样
一切都是圆的
球是圆的，世界是只大球在空漠里滚动
阴影紧紧跟着，又消失于走过的路径
你的眼睛是圆的，笑也是。花一样的脸
也是。熄灭后的黑，期待光亮似的
是什么在黑暗中滚动？我慢下来，静止
不动。我闭住呼吸不看，不想，不听
我渐渐变圆，除了眼睛，肚子，还有手指
胳膊。我越来越圆，开始滚动。有些人
加入我，一起滚动。一起做游戏
从现在开始我们去远方。远方也是圆的
是诸圆汇聚的纯粹，是太阳射出圆的光粒
风的盾牌举起，风也是圆的，一团团的
圆被撕开，被击碎，被抛弃。灰也是圆的
与尘一起弥漫。我们索取，欲望敞开又合上
这个过程是圆的。我们否定过去的一切
活在当下，充满色彩，色彩也是圆的
花红柳绿会变灰，变无，变空。一切都在
滚动，时间也是。时间过滤我们，留下一些词
也是圆的。词在滚动，在雨水中滚动
在圆中滚动，滚动，在一片汪洋之中
不分彼此
一群鸟不分彼此，它们在飞，在唱歌
在树枝上，雪地上，那树枝的灰，雪的白
不分彼此。一片风景与另一片
不分彼此，词也不分彼此。词在感受中
模糊成一团雾，一片白。我与词不分彼此
我怀疑变化的自己，怀疑有着手指和嘴巴
我愿眼睛会说话，心会说话。当你的眼睛
遇见我的，当你感觉我心跳的鼓点，怦怦
击中你。我们不分彼此，爱与恨不分彼此
我们都在飞，在飞。像鸟儿一样在飞
一群鸟不分彼此，与天空，与河流，与群山
与大地，与梦想，与远方，不分彼此
记忆在飞，从过去飞到现在，从现在，
飞向到未来。时间与时间，距离与距离
不分彼此。月亮与夜不分彼此，你与我
灵与肉，人与物，物与影，不分彼此
画中的少女
她被抽象成线条的少女，存在接近印象
大体的青灰。微倾的身体在时间中悬空
想象中的重量使沙发倾斜。她被爱着
成为自己。所有的人已不是她的未来
她被定格，成为想象的花朵，瞧她的眼睛
仿佛不再需要生活。花瓣低垂的小嘴
是美的重心，有种淡香渴求向空中一吻
有许多爱在悄然汇集，有上千种美使双腿
蜷曲。她不再是模特，不再是她，不再是女儿
不再是情人。她有背对墙壁的孤单嗜好
她让空虚的钉子咬紧绳索。看不见的
是外部的城市，看得见的静物如同时光累积
看不见的森林爱着湖泊，看得见的灯光
斜照着。究竟为何，我要克制对美的欲望
要长久把她凝视才能喝上一杯，我不知是
苦咖啡，还是甜红酒，不知道对她说过什么
我
熟悉的，陌生的，扑面而来……
戏剧般，抗拒着限制。没有谁不像自己
我被拴住，许多人被拴往，怨声载道
责任是一枚钉子，拔出自己，留下伤口
我是一面镜子，镜子对着镜子构成世界
我被左右，被改变，被成熟，被认可
被虚伪，被怀疑，被放弃，被同情，被痛恨
被有限。我是破碎的，细小的，微弱的
分裂的，疼痛的，冷陌的，变化的，绝对的
我纯洁，流向混浊，我混浊，流向纯洁
我体验我，消费我。我是散漫的，口语的，
个人的，日常的，反复的。我的光阴流淌着
秘密。我日夜阅读着一张张脸谱，一页页字纸
一片片风景。我的灵魂拒绝肉体，我用狂想
超越世界。我的内部产生危机。我品尝我
走在人生的终途。我不要责任，我要爱
我与许多人
许多人在呼喊，我听见了
许多人混入另一些人，我在中间
许多人在喧嚣与寂静之中，在活着
也在死去。我在路上遇见他们
许多人燃烧事实产生精神，燃烧令我兴奋
许多人在沉默中生活乏味，我抗拒着虚无
许多人逃避现实，与过去共生共长
我的脸上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投影
许多人的骨头里有古代的生活，血液里
有一匹狂奔的千里马，我骑在马上奔跑
许多人的远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在梦中
出走，走出人群，我走向时光的永恒
我们都曾想要痛哭一场
穿着向阳花走在大街上的女人
挎着皮包经过一些人，并走向另一些
你想不到她终究是谁，而你会成为
她不经意间的闲思，于阒夜时分
为你伤感。哦，你爱她右手握着的
玫瑰，尽管那也可能是把青菜
我们都一样，爱着陌生的，类似于
渴望中某个真实的人，爱着
渴望爱的人。因为孤独
我们都曾经想要痛哭一场
绿化工人
他用水笼头对着花木喷水
他在扮演某个天使的形象？这
不重要。重要的是迷彩服焐出一身
臭汗，令他反复想着：回家后
——可得好好洗一洗。正如
你有时也要洗去一身的疲惫
他想着畅饮甘泉的植物，想着
大街上走过的某个女人。突然
有了欲望，并紧紧握住纯粹的肉体
喷水，喷水——朝着感受中
每个人喷水，并让星空的影子
在瞬间，呈现出上千种可能
大街上走过的女人
裸呈的左脚趿着窄带凉鞋，再向上
是浑圆的，不停摆动的小腿，另一只
同样优美。犹如天鹅的脖颈，只是
没有发问。它呈现的，是构成她的
存在。再往上是遮蔽的真实：粗实的
大腿，光滑的腰肢，平坦的小腹，凸起的胸部……
尤为重要的，是那张俏丽的脸庞
神密莫测，有着令我迷惑的表情
中午时分，在公园
树身的部分，坚实且竖起的力
支撑着靠在树上的休息的人，他
与树交换感受。他看着远处的树影
享受着纯粹的栖息。他也可以松展四肢
舒舒服服地躺下来，与一部分泥土亲近
调整呼吸与心跳，想着远处的人群中
走出一位善良可爱的女人。哦
如果他爱怜着不远处，那位在轮椅上垂首
而坐的老妇人，就该有多情的女人爱着他
他们一样伤感，一样厌倦了在时光里叹息
致卖苦力的人
个头不高，背微驼，汗湿的肩膀上
扛着一只带泥的铁锨，快速迈动的罗圈腿
他瞬间经过我，去往别的地方
我曾在别处，看到不少像他一样的人
他，以及他们，在城市中卖苦力的人
我感到有一阵风，吹来故乡潮湿的气息
在城市中，在我端祥镜中的我之中
包含他，或他们的另一种活法
多年后
多年后我老了，老得那样的无辜
或许，我仍能想见无处不在的
你，你曾经为我绽放的笑颜
而那时，伤感也会是一种幸福
为了爱，为了过去的已成过去
或许，我还会流下浊泪两行
某种存在
某种存在专注于我，心灵抽象起来
它使劲地呈现，河水微漾的波纹……
水凝固下来，河流内在的上千种形式
使水隐藏的灵性，随感受与想象显现
逝去之物使我伤感，我想见天堂的模样
以及，天使蓄有光芒的唇角
有谁能看见，我也曾忽略了
我具有的，那透明的翅膀
我渴望亲吻不可见之物，我走过你
在回忆中反复走过，你隐约的存在
我们曾到达被遮蔽的某处
局限于鲸鱼不能在陆地行走，群山
不可在空中飞翔，于是我的灵服从于某种制度
可在梦中，我看见逝去多年和仍在世的亲人
——我们飞去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在梦的时空，我相信，我们曾到达被遮蔽的
某处，并上万次穿越某种声音、色彩、味道
谁以内在的光芒，问候命运
引力向下使果实坠落，文明向上托起我
越来越相信，我是不可见之在的一种善意
一种灵之在的凝聚与回归，亲人啊
一定有不被预见的天堂敞开我们
渐渐逝去的，仅是岁月之苦
某种纯粹
经历，半明半暗的虚实交错，幽然相纹的
关系之庞大——如一个整体敞开爱与欲
感受，爬过理性的山脉起伏，迎风站于高处的
欢悦与痛苦，终归熄于难以握往的阒静
鱼，游在漫长古老的河流，某种意象的智性
呈现分叉的孤独。所有孤独有着不可见的
电流。陌生人啊，在文明与野蛮的远方
我爱你，爱你如爱我是自己的亲人
我睁开了第三只眼睛
香烟与咖啡，女人与不可描述的欲
在时空中蜷缩成猫望向我时的恬静
听，瘦时间在庞大空间里迈着太空步
——甘苦相间的跫音，若有，若无
天才的墙壁四周，挂满了上万种颜色
每一种，每一次都来自冰天雪地
春暖花开般呈螺旋状上升的速度与变化
令我相信，唯有此刻不变，此刻
我把光投入光，一种缠绵悱恻的爱意
一种渴望，在黑夜的枝头绽放
我睁开了第三只眼睛，看见你
一切你，望向我的想象
抽烟
有时我也会为陌生人抽上一支
在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想一想他们
如果抽烟不是习惯，而思考是
我有的思考来自感受，而抽烟让感受
沉淀，正如我有欲望无法满足
正如你也抽着，忧伤地抽着
欲望
我有羞耻感，当欲望的气球上升
我希望有一只手拉它一把
通常是内部的那个我拉一把，让我
安分守己。我痛恨欲望，而又希望
它像自由的鸟儿起飞，在那无际的蓝天里飞
那怕更加孤独，那怕回不去原来的自己
更重要的是责任。仿佛所有的爱
都有了换汤不换药的形式。不可否认
人人有病。而虚伪者否认诗意地栖居
在大地上，一味地遮蔽着自己
如果
如果我爱着你却成为一个笑料
请不要笑，你配不上
如果我摈弃所有的欲望成为一座雕像
请不要爱我，我配不上
爱
不断告别，不断抗拒
纯粹的爱欲，充满悲伤的甜蜜
消逝的欢渝也并非幸福
但它尊贵，令我真实
而远处，简洁的高原
更加自我，更加纯粹
我的想象四季如春
看光阴似火，看云的投影
我的想象四季如春
春，飞起来成为天堂
小树苗瞬间成长了参天大树
叶落往返于万年日落的远方
桃花
桃花开了，轻得不能再轻
你别想听到她说，我爱你
那翠绿与粉红，轻得不能再轻
就连蜂管里的蜜也闷头不语
你别想听到她说，我爱你
徐东，祖籍山东郓城，现居深圳。曾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作家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编辑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散见《诗刊》《中国作家》《作家》《大家》《山花》《清明》《青年文学》《时代文学》《文艺报》等报刊，有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选用，多次入选年选。出版有小说集《欧珠的远方》《藏·世界》《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想象的西藏》《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出版和发表长篇小说《变虎记》《单身》《我们》《欢乐颂》《旧爱与回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