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展城十分豪华，各个展厅竞相争宠，绚丽的灯光交相辉映，那些着装整洁的女导购在灯光照耀下尤为妩媚。眼前的一切，让阿菊紧张起来，甚至有点自惭形秽。她低着头，疾步走到海春公司租赁的档口前面，此时展厅正用展览公司的广告布围着（展城规定：白天不允许装修），就随便看了看里面，便离开了展城。阿菊来到菜市场旁边那块空地，一眼就瞧见麦惠英在卖水果，立刻走上前打了招呼，随即讲述了李素琴嫁给陈总的经过。麦惠英听后，老泪纵横，后悔前些日子不问青红皂白责备她，骂她。两人当天下午租好了菜摊，第二天便找到了蔬菜批发市场，按摊位面积买足了各类蔬菜，还特地留了一小块地方摆上水果。麦惠英明白，再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半人高的摊位前，背着双手，面带微笑，轻松自在地等着买菜的人。阿菊帮麦惠英整理好菜摊后，便全身心投入到展厅装修的工作中，甚至通宵达旦。半月之后，展厅装修完毕。随即，她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安装完浴室柜。为了给客人一个好的印象，她休息了一天，又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她用心化了淡妆——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有模有样的打扮，只见她留着波波头，瘦小的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她穿着印有海春商标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西裤，皮鞋擦得油亮油亮的，看起来十分端庄。她一进展厅，便忙碌起来，先打扫卫生，再擦拭产品，完毕后把计算器、价格表、笔记本等放到谈判桌上，然后仔细查阅产品目录。卫浴城九点钟上班。十点半来了一拨客户，三男两女，江苏人，准备找个厂家做代理。阿菊请他们坐下来之后，给每人倒了一杯温开水，然后双膝并拢端坐在椅上，仔细讲解产品的结构、生产流程、工艺和技术，而后又讲了公司的发展历程。客户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夸赞阿菊有很强的专业知识，那位领头的说：“你比同展城的其他导购员专业多了，和你做生意我们放心，马上打电话给你老板，我们要去验厂。”阿菊当时不明白“验厂”是什么意思，就怔了一下，随后给陈总打电话告知详情。陈总接到电话十分高兴，夸奖道：“阿菊不错，第一天就接到了有意向的客户，请转告他们，我二十分钟就到。”阿菊终于明白，客户验厂意味着成功了一半。陈总决定用两辆豪华轿车接客户，自己开一辆，公司司机开一辆。走进展厅时，素琴故意落在后面，让陈总和司机并排走在前面。阿菊见陈总到来，礼貌地打了一下招呼，又对着素琴微笑了一下，再和司机点了一下头，紧接着介绍双方。客户临走时，不断回头微笑，甚至竖起拇指赞扬阿菊。陈总一行刚走，又来一拨客户，其中两位来自孟加拉国，跟着的那个二十多岁的中国姑娘，应该是翻译。两位外国朋友热情地招呼道：“Hello! Nice to meet you!”阿菊懵了，自己初中那点英语知识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便红着脸把头转向那位中国姑娘。那姑娘笑了笑说：“客人说很高兴见到你。你说吧，我帮你翻译。”阿菊招呼客人围着谈判桌坐下，然后一边为他们倒水，一边像刚才那样介绍产品。那姑娘卖力的翻译着，客人听得十分满意，最后签了一个五万元的小订单。下午又有几批客人，其中两批特别有合作意向。下班时间到，阿菊正在整理茶几时，陈总打电话过来说：“阿菊，那批江苏的客人说你非常懂产品知识，简直就是一名技术员，所以愿意和我们合作，并且成功签下了试订单。看来，素琴找你做导购，没选错人。继续努力吧！”展城离阿菊的家只有两公里，来回十分方便。回家吃过晚饭，她认真总结经验，并在电脑中做好记录。她认为，成功拿下订单，主要是自己懂技术、有诚信，至于个人的外表，顶多做参考。从那天起，她有了自信。当她准备关上电脑时，大脑忽然闪现出老外来展厅的那一幕，于是决定学习英语。她仔细查看网络，认为《英概念英语》《疯狂英语》适合自己，又买了单放机和磁带。从此，天不亮，她捧着英语书，背靠垂柳，认认真真读着。一天晚上，阿菊拿出那台心爱的电子秤，仔仔细细端详着，于是乎，往日卖水果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在大脑中一幕一幕闪现出来：那时摆的是流动摊，整天提心吊胆，遇到生意不好的时候，要卖上好几天，到最后，连本钱也捞不回来。现在有了展位，不用躲躲藏藏，光明正大做生意，还能见到外国朋友，多好的机会啊！所以，她要更加努力工作，更加用功学习英语。阿菊明白，诚信能揽客，诚信能让生意兴隆！第二天，她把电子秤带到展厅，放在办公桌的旁边，好时刻警示自己：诚信待客！一个月下来，阿菊接到了许多订单，也增长了不少见识。恰在展城放春节假前的一天——星期天，张丽医生来逛展城。阿菊一眼就认了出来，立即迎上去打招呼：“张医生好！”张医生十分纳闷，不解地望着阿菊，摇了摇头，问道：“请问你是……”“我叫梁顺菊，以前在菜市场卖水果那个哑巴。”“哑巴？”“是的，我就是那个摆流动摊的哑巴，那次被城管抓住，你和许多朋友帮了我，我一直记得。”“我想起来了，”张医生十分兴奋，“你就是那位……对对对。你现在说话如此流利，又开了个浴室柜店，真了不起啊！”“店是公司开的，我做导购员。请到里面坐！”“那也不错啊！来这里上班的员工，很不简单。”张医生说着走到谈判桌前坐了下来。恰在那时，又过来两位客户，阿菊上前迎接，那面容和身形，再熟悉不过了，就是那天扣押电子秤的两位城管。阿菊眨了眨眼睛，满脸笑容，亲切地招呼道：“两位好，我认得你们，请到里面坐坐。”“请问你是……”“我是以前摆流动摊的那个哑巴，经常给你们找麻烦，真的对不起！”两人猛然惊醒，脸也红了，正欲退出展厅，张医生立即站起来打招呼：“两位好，坐下喝喝茶，聊聊天。”“你，你是张医生吧。”两人止住了脚步，迟疑着走到谈判桌前坐了下来。阿菊满脸笑容，沏好茶后，便讲了自己怎样恢复语言功能，再讲到进公司上班和在展厅做导购的经历。两位城管起初坐立不安，当听到阿菊讲起怎样努力学习文化、学习电脑、学习英语，而且根本没有半点责怪他们的意思，心情慢慢放松，还不时竖起大拇指……那天，四人聊了很久，张医生和其中一位城管还订了一些柜子，然后笑着告别离去。春节期间，阿菊几乎全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学电脑、学英语、学销售知识。附近常有人来给她做媒，可她就一句话：“我的生活空间排满了我想要的，没功夫谈感情。”农历正月初七，卫浴城开始上班，阿菊又带着那台电子秤很早来到展厅，认认真真搞好卫生，为客户的到来做准备。阿菊的诚信拉起了很广的人脉，在春季广交会之前，她几乎应付不过来，朋友介绍朋友、亲戚介绍亲戚、客户介绍客户，甚至还有外国人介绍外国人到她那里买柜子的事例。这个瘦小的女人——曾经的哑巴，一时间成了展城的销售“红人”，就连卖浴室柜的导购员，也喜欢跑到那里拉家常。阿菊决定招聘导购员。她一直想，这个导购员要起点高一点，销售类专业，德才兼备，为以后把市场做得更大打好基础，所以，她的招聘方法十分独特，要求新来的人员先拿着那台电子秤到麦惠英那里卖三天蔬菜，看是否具备这样的素质：耐心、可靠、主动性强、诚信度高。来了很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大多娇气，做事马虎，专业知识极为普通，而且好高骛远，根本看不上卖菜这种“低贱活”。有的刚来就走，有的开出天价工资却无真本事，有的同意在展厅上班，但不能卖菜……前前后后招了一个星期，最终招到了一位令阿菊满意的导购员。她是一位来自湖北刚毕业的大学生，叫周小梅。没有客人的时候，小梅就整理蔬菜和水果；客人来时，小梅特别热情主动，总是带着微笑迎上去。第二天晚上，麦惠英如实向阿菊反映情况。阿菊听后十分高兴，决定第三天早晨去现场观望。不到七点，阿菊就在远处看到，那是一张青涩的圆脸，时刻保持微笑，个子很高，一身朴实端庄的打扮映衬着她极高的修养，比起一般的大学生，她又多了几分稳重，且毫无半点娇生惯养的样子，那忙忙碌碌的可人模样，总能唤起一种亲切感。阿菊看后心里十分高兴，立即汇报给陈总。陈总带着素琴，很快赶到菜市场，找地方停好车后，提前给麦惠英打了电话，叫不要声张。两人并排走到菜摊处，装着不认识麦惠英。“大白菜多少钱一斤啊？”陈总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掰菜叶，转眼间就只剩下酒杯大小的嫩黄菜心了。麦惠英懵了，心想这如何回答？站在旁边的李素琴暗自发笑。小梅看了看眼前的“胖墩子”，特别那两扇颤动的腮帮，刚开始特别反感，忽而转变态度，微笑着说：“老板好，你剥下的菜叶三块五一斤，你手里的菜芯十五块一斤。我们的客人一般不会像老板那样买菜，都是整个儿买去，您是有钱人，所以吃得很特别。我帮你分开装起来再称一下。”说着便去拿塑料袋。“等等。不剥外面的菜叶多少钱一斤？”“三块五。”“三块五？”“是的，老板！”“你刚才说剥下的菜叶三块五，菜心十五块，为什么不剥也是三块五？”“老板，你的这件上衣是名牌，价值不菲，你当时买的一定是整件，而不是一块布料。我们卖白菜也是如此，菜叶和菜心不能分开卖。我们卖菜，虽是小本生意，但也很讲诚信，当我们发现外面的菜叶变质，就会立刻去掉，哪还等到老板你亲自动手啊！”“行吧，你帮我把剥下的菜叶和菜心装起来称吧.”周小梅立即拿了塑料袋装起来，放在电子秤上一称，说：“老板，九块八！”陈总立即掏出五十元纸币，往菜摊上一扔，“不用找了”，转身便走。小梅快速找好零钱，提着那袋菜追上去，和钱一并塞到陈总手里，打趣地说：“老板，菜是你的，钱也是你的，这个装白菜的袋子也归你所有。下次再来！”陈总两人到了展厅，满意地告诉阿菊：“此人可用！”小梅来展厅上班不久，发现眼前这位瘦小的女人，有许多优点值得自己学习，比如，诚信、上进、勤劳、对工作兢兢业业等，于是暗下决心，努力工作，也要做一个像阿菊那样受人尊敬的人。展厅的销售额，大大超出了陈总的预期值,几乎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客户来展厅谈生意，阿菊两人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后来，阿菊又招了两名导购员，招聘方法还是一样，都离不开电子秤的检测。下半年一到，便在同城不同地方新开了两家卫浴店，生意很快火爆起来。小梅在阿菊的引导下，成长很快，她的处事风格，总带着阿菊的影子。三年过去了，阿菊开了很多连锁店。在广东比较大的城市中，常可以看到“海春卫浴店”的招牌。店里面，都有一台类似于阿菊的电子秤。三年中，陈总数次主动提出拆了阿菊的小院重建新房，阿菊摇了摇头，说：“当初我确实想拆了老房建新房，当我真想拆的时候，可又舍不得了，因为我和小屋的一砖一瓦结下了深情厚谊，所以，我要一辈子住在里面，住到死为止。至于程程，他长大后有自己的前程，他想在哪里买房是他自己的事情。”时间过得很快，2014年深秋的一个晚上，素琴突然独自开着车来到小院，一见到阿菊便紧握双手，说：“菊姐，我要回老家一些时间，一年、两年，甚至一辈子。”阿菊听得模模糊糊，总感觉她眼神异样，语言带着感伤，可就是不明白她到底在暗示着什么，只好依依不舍地说：“那你尽快回来，我和英姐离不开你。”素琴微笑着转过身，慢慢走向停在院中的小车，刚到车门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那一瞬间，她后脑勺冒出一小撮白发，在月光下特别明显，阿菊很吃惊，刚想跑过去扶她，再告诉她后脑勺有白发的事，但车已启动。晚上，阿菊梦到了素琴，只见她长发飘飘，越过田野、树林、山涧……无论如何拼命，就是追赶不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缕忽暗忽明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茫茫的天际。而后，阿菊站在长长的山岗上，撕心裂肺地呼唤：“素......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