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齐所在的单位按照上级要求进行了办公用房的清理整治。老齐读过文件，晓得这是国家反腐败的需要。老齐理解这事儿，一些人官小威大，这还了得。老齐的运气似乎不错，分得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只有15平方米左右。要按文件规定，老齐应当分配18平方米，这平白无故就少了3平方米，要搁旁人，早就不愿意了。老齐生性淡泊，只是笑笑，对一脸歉意的办公室主任说：挺好的，我很满意。老齐说的是心里话。老齐以前坐在工会那屋。办公室确实不小，足有60平方米吧。可人也多，除老齐外，尚有三个风格迥异的女同胞。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老齐天天看戏，着实有点吃不消。这下好了，大戏终于谢幕，耳朵可以清静下来了。办公室主任前脚刚离开，以前负责给老齐提茶送报的小韩就溜了进来。“齐主任，你可真好说话。这间办公室给谁谁不要，只有你欣然笑纳了。”显然小韩是话里有话。“哦，小韩，这是为啥呢？你看，这间房子的采光和通风都挺好的呀！”老齐不解。“房子虽好，可你总也要看看外边吧。”小韩说完，神秘地向门外一指。一条笔直的走廊，正对着办公室的门。老齐就更纳闷了。“这不很好嘛，出入方便。”老齐想笑。他是真没想到，这个20多岁的小家伙也会信这个。但转念又想，这也是人家的一片热心。就忍住了。“小韩，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间办公室吗？”老齐想岔开话题，就反问小韩。
“小韩，你看到的是门外，而我，看的却是窗外。你看那是什么？”老齐提示小韩。小韩扭脸，从窗口向外张望。目光越过近处的一排法国梧桐，再越过稍远处的一片楼房。再远，可以看见一座山隐隐约约的轮廓。“噢，齐主任，我知道了，你说的是玉山吧。”小韩恍然大悟的样子，自言自语：“还是齐主任高明呀，这叫山有靠。有玉山在，晦气全解。”小家伙是走火入魔了，越想越歪。老齐只好纠正他。“不是的，小韩，我老家就在山脚下的齐家庄，我是见山如见亲。”小韩愕然，又不甘心，还要再试图讲些什么，恰好门外有人叫他有事，只好摇摇头，走掉了。老齐站在窗口，极目远眺，越看越觉得玉山就像是一座精巧别致的盆景，又亲切，又养眼。星期天，天气晴好，老齐开了车，载了夫人回齐家庄。这是惯例。自从儿子留学去了澳大利亚，老齐和夫人就了无牵挂了。没事就回齐家庄，访访老亲旧友，走走田间地头，吃点粗茶淡饭，再去爬爬玉山。沾半脚尘土，出一身臭汗，不知不觉就忘却了城市之中的喧嚣和烦恼，耳聪目明，身心通泰。老齐和夫人都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齐家庄离城不远，开车也就个把小时的路程，说说笑笑间已经到了。时逢初春，万物生长，黄灿灿的油菜花更是开得无边无际。夫人心情大好，对老齐说，先爬山吧，顺便去庙里烧个香。老齐车头一调，稍加油门，十分钟后就把车稳稳地停在了玉山脚下。玉山，顾名思义是以产玉出名。无奈山小玉少，加上前些年盗采猖獗，政府只好下令封矿养山。这一养，生态反倒好了，山上林木葱茏，鸟语花香。对于烧香拜佛一事，老齐的夫人半信半不信，而老齐从来都只是个旁观者。老齐的夫人并不知道，老齐的二舅爷曾经是玉山方圆十里的名人，虽是半聋半瞎，但心却比常人多一窍，是个异人。二舅爷在老齐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说进庙烧香拜佛的人其实都很傻，也很瞎。老齐彼时还只是个光屁股娃娃，当然听不懂。二舅爷就指着远处的玉山说，看见了吧，拜佛不如拜山，而拜山又不如拜石头。因为石头是山的骨骼，山的灵秀全在石头。二舅爷说完，轻轻拍了拍老齐当时尚还稚嫩的后背，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把一座玉山移进了他的身体中。老齐后来长大，读了书，也吃过人生的苦头，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从不说破，只是努力让自己活得自然一些，让身体中的石头，尽量接近玉的成色。
玉山不高，庙在半山腰，老齐和夫人拾阶而上，眼看就要到了。老齐忽然立住，不再往前，对夫人说，还是算了吧，香以后再烧，咱们今天只爬山，好不好？夫人不解，但到底聪明，四下看了看，便明白了。你是不想让罗娟看见你？老齐点点头。罗娟是他朋友老张的夫人，此刻正在庙门前买烧香用的物品。老齐苦笑。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现在连纪委和检察院都知道了，恐怕……老齐不再往下说。夫人也不再往下追问，只是挽了老齐的胳膊，绕道从另一条山路向上爬去。来到山顶，春风拂面，天地辽阔。老齐忽然想到几天前小韩说过的话:山有靠。是啊，如果山果真可以当作一个人的靠山，又有何不可呢？一念至此，心中便多了几分巍峨。老齐辨了辨方向，指着远处对夫人说，你看，我的办公室就在那个方位。我每天透过窗子就可以瞧见玉山。夫人正被一株烂漫的桃花吸引，有点心不在焉。说，哦，是嘛，很好啊。是很好。老齐也笑，笑过便不再说话，只是专心陪夫人欣赏桃花。桃花灼灼，让人心神激荡，而老齐，也早就忘记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外，还有一条狭窄幽暗的走廊。
（注：本文来源于2020年4月24日《南阳晚报》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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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王树涛，资深文学爱好者。（本文作者看到此文后，请联系主编，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