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 南桥往事(散文)
南桥往事
文|王霞
从古城路往南走,一直走到土城河边上的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跨河桥上,这就是南桥,因位于邓州老城区的南门而得名。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原来的老桥因年代久远、破损严重而重修,前几年古城路改造的时候桥面又加宽了,变成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
从桥北头再往北走约200米,是老邓县城的南门。圆形的城门两边是青砖砌成的约三层楼高的望楼,望楼紧挨着土城墙而建,是县城回字型防御工事的外围。小时候经常和邻家的孩子在桥上玩耍。据老人讲那是一座三孔拱桥。桥很小,桥身用巨大的条石铺成,下面有三个弧形的券拱,中间大两边小,线条流畅,别有风韵,有两辆牛车的宽度。两边的栏杆是青石雕刻的六棱柱子。在柱子之间有白色的条石连接在一起,上面有浮雕“王小卧冰”等二十四孝图,花纹精巧,栩栩如生。桥的名字叫“太师桥”。为纪念明朝一代名相李贤而命名。它最早的名字叫“大丰桥”是明李贤之子李玠以父亲的名义于弘治十二年(公元1499年)所建的三孔砖拱桥。清顺治七年(公元1652年)被大水冲坏,生员,杨生等捐款重修。顺治九年李贤后裔李宏勋又重修成石拱桥并更名。
在城门和桥之间西边的城墙脚下,临街一排晚清风格的普通民房,紧挨着它的后面,面对着护城河的是一户几十口人居住的普通的院落。二十多间参差不一的青砖瓦房和土墙茅屋混杂,像一件旧衣服上的杂色补丁,这就是我的家。我家的东南方向,紧挨着桥西边栏杆的只有两户人家。他们的房子建在一块伸向城河中间的多边形的飞地上,像是一个微型半岛,更像是停泊在岸边的一只渔船。那渔船的“桅杆”,是一棵斜向生长的大树,它把自己长长的身子探向河中间的小洲上空。小洲上长满蒲草、芦苇等植物。河面上鸥鹭成群,鹅鸭成行,蓑衣扁舟,游鱼吹浪。雨季到了,河水涨起来了,平时安静、温柔的河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翻着浊流,从上游汹涌而来,沿途夹带着被雨水冲下来的树木、人字形的草房屋顶以及檩条、椽子、西瓜、死猪,死羊等杂物在桥拱洞分流处,呼啸东去,好像要把桥掀翻。涨起来的河水有时候离“半岛”人家门口的河沿儿仅有一尺多高,离他们低矮的门槛儿也只有两米多的距离,他们家的大人小孩这个时候会非常淡定地蹲在自家门口,漫不经心撩起河水洗脸刷牙、洗衣服,洗脚,仿佛那条河是他家硕大的蓄水池。他们有一个和我同岁的小男孩,每天吃过饭就会靠在他家西边山墙边,吸溜着鼻涕,怯生生地向我家门口张望。他在等我出来玩儿。
我们最爱玩的地方就是桥上。桥面上整天市声攘攘,热气腾腾。摆地摊、卖小吃的,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同,有粽子、凉粉、糖陀螺(糖糕)、卤鸡爪儿。还有推着车的流动摊贩,吹糖人儿的,卖花喜台儿的,卖水果切西瓜的(那时候几乎没有人买整只西瓜的,都是站在路边临时切一块吃)等生意人。我和邻家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桥上游荡。我最喜欢的是啃鸡爪儿,一只能啃一大晌,味道好极了。卖鸡爪儿的是个瘦小、干巴的老头,人们都喊“三劳”,不知道名字叫什么。他家的烧鸡远近闻名,多年以后我上小学了,路过他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买两只,包起来,下课的时候偷偷躲起来啃。那味道至今想起来还会流口水。在桥的西南角是奶奶家搭的卖胡辣汤的临时棚子,听妈妈讲我不到两岁的时候,每天睁开两眼儿下了床,就蹒跚着一个人走到桥头上,坐在奶奶摆在桥栏杆上的饭桌边的矮凳上,等着奶奶给我盛半勺儿汤喝,喝完了奶奶会塞给我一根油条,我手里攥着油条一个人又蹒跚着走回家。直到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奶奶的胡辣汤再喝不成了,桥上的让我留恋的小摊也都销声匿迹了。桥面好像退潮的河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有一天,清静多日的小桥又热闹起来了。一群群穿军装的青年男女,高举着“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大红旗敲锣打鼓地出现在桥头。被人群围成一个又一个小圈子。小孩子们总是在人墙内外、在无数条腿组合成的柱子里拱来拱去。记不得人们唱的什么了,只记得他们的脸搽得红红的,眉毛描得黑黑的,在人群的围观下,跳来跳去、不停地变换着队形。我常常出神地盯女演员的漂亮的军装、好看的军帽羡慕不已,直到歌尽人稀,太阳落山。这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很多年后我到原邓县一中上初中,报了学校刚设置的音乐体育班。上午文化课,下午是音乐课,音乐老师是南阳下放到邓县一中的“右派”,男性,中等个,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音乐方面的造诣很深。声乐、舞蹈、器乐样样都好。我们在学校里,没有升学压力,也没有总也完不成的家庭作业,天天不是唱就是是跳,过得开心极了。那也是我这辈子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美好时光。
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刚刚走过,“游街”的人来了。他们一行几十人,拖着长长的队伍,自北向南一路走来,到了桥上就是终点,该返程了。古城街两旁的砖砌台阶上面挤满了市民,仿佛全城人都出来看热闹了。队伍里的男男女女都头戴“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牌子,上面写着黑色大字、打着刺目的红色叉叉。有的脖子上吊着一只破烂鞋子勾着头、用眼的余光往两边的人群里睃着,有的满不在乎东张西望,眼珠子乱转。我夹在人缝里,弄不明白咋回事,只是觉得他们的高帽子形状不一,胸前的纸牌、还有的脖子上吊着的破鞋子,都非常滑稽、非常有趣。
桥老了,栏杆上的柱子都摇晃了,铺着的条石与条石之间有着一条条指头粗细的缝隙,我和小男孩们没事的时候会趴在地上,透过缝隙看着缓缓东去的河水,把捡来的小石头子,从空洞里塞下去,看它们咕嘟一声掉在河里,在水平面上砸出来一个小窝,旋即就消失不见了,连个个浪花也没有溅起来,心里竟然有点莫名的惆怅。有时候我们会趴在桥栏杆上,看着河中间小洲把水流分成两股,随即又在洲尽头缠绕在一起溅起了好看的浪花,欢唱着向东流去。秋天到了,小洲上的蒲草长出了褐色的冰棍似的圆棒棒。芭茅也抽出长长的淡紫色穗穗,像河水里升起的紫色云雾。而夹岸芦苇则像美人的丛聚的峨眉,遮蔽着一波碧水。凉风吹过,满河的植物郁郁青青迎风而舞摇曳生姿,美极了!
桥终于要拆了!某个秋日的早上一觉醒来,忽然发现桥上来了很多的陌生人,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拿着尺子图纸,在围起来的桥上忙碌着。大人告诉我,这是架桥队,要修桥了。依稀记得有个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几乎已经看不出来颜色的外套,里面是秋衣之类的内衣。一脸的皱纹,中等身材,瘦小。他看见我们一群小孩总是笑眯眯的。大人说,他是修桥的工程师。那一年被记载在《邓州志》里,公元1968年,大概是秋天吧。
从明弘治12年李贤后人修“大丰桥”起到清朝顺治年间两次重修,一直到上个世纪再次修建到古城路改造时期的加宽。期间历经六百多年的风雨历程。桥的材质由砖而石,石而混凝土。它结实了,平阔了,也变得平庸,粗糙,一览无余,把人们从小桥流水的意象中直接拉回了冰冷的、没有质感的钢筋、水泥、石子的混合体上。它失去了原有的了美学价值,完全作为一个实用的存在,承载着南来北往城内外的人流车流。它变得更加繁忙,匆匆走过的人们不会驻足多看它一会儿。横平竖直的一孔桥身,没有了美丽的弧形酮体,栏杆上也没有匠人们一刀一刀精心凿出来的美丽花纹,站在桥上一眼望去,只有石砌的河岸和岸边新栽的水泥杆子上伸出来的路灯。河中的小洲不见了,空荡荡的河面上,没有了浪漫的芦苇,风情的芭茅,也没有了在小洲上飞翔的水鸟和在水上自由自在游弋的鹅鸭。
桥是城市的延伸。一座桥与一座城生死与共,血脉相连。南桥,因地理上的原因而自生的名字。它浅显、直白,没有故事,也缺少意境。不知道这个名字始于何时,也不能预测它的未来。但是,一座矗立了六百多年的桥,它蕴含的厚重的文化记忆,不是这个简单的名字所能承载的。无论是“大丰桥”还是“太师桥”都有沧桑感、历史感。它饱满,立体,见证了邓州城几个朝代的兴衰变迁。现在这座古老的桥连同古老的城早已和那个时代的人一起灰飞烟灭,它已经羽化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浓缩成几行铅印的文字,偶然的一天,它被有心的人从布满尘土的书架上拿下来,翻阅着泛黄的纸页上的城市,人们也许会从心底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
桥是有温度、有生命的。靠近河岸住的两户人家,在古城路改造的时候,被政府拆迁了,我们家也早已搬到了离桥五百多米的河北岸。原来老旧的土坯瓦房的院子现在变成了族人的洋房庭院,那个总是站在墙角等我的男孩,因为不便说出的原因已经形同陌路。当年摇摇摆摆走到桥上的小女孩,也走到了人生的秋天,红颜苍发,人生如寄。那座记忆中的老桥却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仿佛把我的童年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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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王霞,网名飘雪。河南邓州人,住花洲街道蓝湾社区。文学爱好者。以散文为主,兼写古典诗词。闲暇时读书写字为乐。